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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在沌阳的旷野里盘桓了很久,等来渡船那天,他在协子河里看见一条大鱼。

    渡河时天气很好,那是一条浮出水面、亲吻太阳的硕大白鱼。他让船工往那白鱼出没的河心去划,近了看,原来是那一面之缘的女子。

    铁剑少年,彷徨沌阳城外,久久不愿离开。

    朱氏问他,小郎君,你又是谁呢?

    破败的水云道观里,他遇见个和他一样失了路的女子,女子说,他该做个男儿,该掀飞了那些污浊不堪的俗世洪流,该往沸水里插一插手,该仗剑而活。

    直到一匹黑马驰来少年身边。

    朱君义微笑道:

    他知道她夫家姓朱,朱氏说,自己就像块小小的玉佩,不过是她丈夫腰间的陪衬。

    那女子面目狰狞,口唇外翻,皮肉发胀。她的脑袋泡的很大,半个身子仰在河心,实像一条出水的白鱼。

    少年接过女人的汤碗,少年又想,我除了是谢晦,除了是谢氏的世家子孙,我还是谁?我该是谁?

    少年起初觉得北府太恶了。

    少年独行一路,每每听说北府的将军屠了沌阳、屠了石阳、屠了沙羡。

    明眼看来,世家大族才是人,他们的人心才是心。屠他世家一姓便就是屠城,其他穷苦百姓也能叫人么?刘寄奴少见,他买却买的单单是个百姓的心。

    汉南十月楚天霜,人间草木不敢芳。

    可眼前的孽,大部是东军造下的。

    他扯碎了头顶的素巾,揉烂了脸上的黄帕,他撕下自己的锦衣箭袖,紧紧裹在女子身上。天寒风冻,土硬如铁,少年拔出长剑,以剑掘地……不知道掘了多久,铁剑都残了,他两手是血,扔了剑,仍要掘……

    朱氏又说,唯独这些千里颠沛的日子,她才是她自己。

    那天少年没有回到该回的地方,他叫船工泊了岸。

    少年不知怎么回答。

    入三城,北府兵打开了那些世家的朱门,分发了大姓的金银,然后屠戮了他们的枝属。

    ……

    汉南全境,伏尸作小山,冤魂掩白日;五万北府兵却散在汉南三城的城下,散在曲阳岭的岭头。汉南的孽,不是一军一将造下的;兵过如篦,是二十万东军客兵的篦齿划伤汉南满郡。

    这少年幼失父母,族中长者养他成人。这是个没有目的的人,从小到大,长辈叫他读书,于是他读书;叫他练剑,于是他练剑。一十八年如梦如瞬,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天下女子不少。何况这妇人千里来归,沿途兵乱匪乱,想是早已丢了身子,再留这破烂货无用。送她到城南的后生……祖君没见他俩眉目不清的样子,勾勾搭搭。无论如何……她得死。她不死,孙儿如何能正大光明地娶来那谢家明珠?”

    少年疯了。

    刘寄奴看着低矮的土堆,皱了皱眉毛,停马啜了一口凉酒。

乌衣谢家许给你一桩婚事,这才放心答应了你举族东迁。只是有些可怜你那猪笼里的媳妇儿,进门刚刚一年啊……”

    老谢将军说,刘寄奴的兵,个个是禽兽。少年记得老谢说,对面这些乱兵,他们屠城、劫掠、杀生害命、无法无天。

    少年寻思,灭他世家一族便是屠城,其他百姓,北府没动啊!不仅没动,那北府兵反而散财开仓、赈饥救穷——

    少年想,我叫谢晦,我是谢氏的后人。

    死者多无头,头颅充军功;人血红焦土,焦土埋红颜,孤儿手揣亡母乳。

    实地看罢,原来那北府屠的是三城里的高门世家。

    少年彷徨沌阳城外,见到百姓死的比兵多:

    一夜良晤,情止于礼,他连女人的称呼都没敢打问。

    这北府给穷人大散粮财,无疑是邀买人心。

    少年转念再想,这历代的兵头,稍微得些势力的,哪一个不是拿钱去邀买世家大族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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