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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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莺歌执着团扇半掩着下半张脸，问：“请问，谢瀛是哪位？”

    沈莺歌做不出决断，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寝屋里，用过早膳，曹嬷嬷带来了一个汤姓的嬷嬷，汤嬷嬷以后就在长汀院管事了。

    翌日朝暾时分，沈春芜恍恍惚惚睁开了眼。

    梦里一律没有交代。

    仲春？曹嬷嬷？还是另有他人？

    只用一句话堵着了王氏的满腔恼火：“谢瀛落下把柄在我手上，若我捅到国子监，二夫人以为如何？”

    谢老夫人礼佛，本来就不想让孙媳妇日日来请安，但自己提的跟别人提的，终究是两种性质，这让她脸上的和善淡了几分。

    二房夫人王氏的脸上，晃过一瞬的忌惮。

    扑入眼睑的是男人的一截冷白脖颈，她微微僵住，视线堪堪上挪，近在咫尺处是谢瓒冷峻的侧容，温热的被褥罩在其上，一股清冷的雪松香气拂上了她的鼻子，两人气息相交，很悱恻的感觉，但又透着一股子惊悚。

    虽说瞧着病弱了些，但仪容和气场，却丝毫不逊于她所见过的谢家各房女眷。

    谢老夫人靠在大引枕上，端坐在罗汉床，正听着二房夫人说话，见沈莺歌来，就住了话头。

    谢老夫人以为这是简单的客套，下意识点了点首。

    言简意赅一句话，让沈莺歌微微蹙眉。

    妇人着深青对襟锦绸袄子，丹凤眼，高颧骨，看起来是个泼辣剽悍的狠角色，旁人说一句，她能顶上十句。

    沈莺歌吩咐以冬递来赏钱时，汤嬷嬷掂了掂重量，嘴角笑意殷勤了些，当下一番推拒又接纳，去荣秋堂请安的路上，适时跟沈莺歌说了下长房的情状。

    沈春芜脊椎骨攀上了一层冷湿的虚汗，攥着信纸的手，添了一股紧紧的攥力。

    那些铺成楚河汉界的月儿枕，不知怎的纷纷落在地上，她手臂搂着谢瓒的腰，足踝也大大落落地缠在他腿上，睡姿要多狂野就有多狂野。

    原身眉眼仍旧忧郁怅惘，但立在自己面前时，像一截清瘦的松，神情透着一股凛然的孤勇，与沈莺歌初见时有些很大的差别。

    沈莺歌敬了茶，取出两个红封，自己一份，谢瓒一份，递与谢老夫人。

    奈何谢瓒亲缘浅薄，谢栩与卢氏很多年前在一场水疫之中先后患病去世了。

    此话一出，她意识到自己出了岔子，这一句话像是警告，那岂不是侧面印证了谢瀛真的干了那腌臜事？

    众目睽睽之下，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是我。”

    曹嬷嬷搴起簟帘通禀少夫人到了，沈莺歌款款迈进主屋，嗅到了一淡淡的佛手香，那原本融洽欢扬的谈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好像沈莺歌拿了一把剪子，咔擦一声，利落地剪断了众人的话线。

    “这封信只能娘娘一人去送，绝不能假手他人。”

    沈莺歌看向了王氏。

    偏偏原身说了“计划已成”，难不成……

    上辈子沈莺歌说不定真的会跟她斗嘴上八百回合，以自证清白。但如今，她懒得浪费精力在这种低阶的口舌之争里。

    “什么委屈，都能给您说吗？”沈莺歌果真露出委屈的模样。

    沈莺歌在檐下弯着眼，笑了笑没有推拒：“今后都要多仰仗嬷嬷指点了。”

    她对“西巡”二字并不陌生，谢瓒陪小皇帝西巡平乱之时，身负重伤，迄今为止昏厥不醒。

    那个一心要谋害她的人，看到她嫁入谢府，活得好好的，势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汤嬷嬷后面又叙说了什么话，沈莺歌没仔细听，她只是有一种很割裂的荒唐之感，长汀院氛围孤寂惨淡，但她出了院头，便能感受到各院的热闹光景。

    ——等等，原身好像给她委托了一个任务。

    这是谴责沈莺歌小题大做了。

    她的睡相素来是极好的，上辈子老皇帝专门画过一副她就寝的场景，夸赞她就寝时姿容娴静楚楚，怎的今日沦落成这般……

    沈莺歌心下冷哂，老夫人方才不是还说受了什么委屈，尽管为她做主？

    因是恼羞成怒，王氏嗓音夹了几分锐利：“瀛哥儿为人清正，克谨守礼，倒是你，刚入谢家的门，不仅蛮横无礼四处撒泼，还蓄意栽赃勾搭！”

    但这一刻，没有人主动驳斥。

    顿了顿，她盈盈起身，左腕扬起，抚了抚左侧的云髻，低着眼对老夫人道：“且外，我身子惫懒，每日给您的晨昏省定，就免了罢。”

    王氏眼底露出一股子阴鸷，她可真是小瞧对方了。她

    ——可是，真的要去送这封信么？

    满屋的人，一道道复杂的视线俨如飞来的箭簇射满草船，扎得沈莺歌如芒在背，但她上辈子已然见惯了大场面，应付谢家各位长辈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原本以为是个荒诞的梦，不足为信，直至一盏茶的功夫后，沈莺歌竟是在最底下寻到了一封信札。

    只一句云淡风轻的嘱托，沈莺歌蓦然惕觉原身的身份不简单：“你是何人？”

    “对了，昨夜云中楼的二房大娘子发了一通脾气呢，据闻是那二少爷吃花酒吃得不省人事，少夫人待会儿莫要去触二房的霉头。”

    谢瀛整个人愣住，缩着头没有说话，倒是王氏拍案而起：“答复什么答复，甭血口喷人！沈氏，你真是反了天了！”

    沈莺歌拆了信，原身委托她送信，她总该知情信里头写了什么。

    长子谢栩是谢瓒的父亲，进士出身，娶江左贵女卢氏为妻，后掌执江南钱粮盐铁转运之事，素有官声和文名。

    沈莺歌斜睇了谢瀛一眼，他似乎知晓自己占了底气，挑衅地看回她。

    如今拉偏架，偏帮着二少爷，这算是帮亲不帮理了。

    以冬伺候她梳洗后，沈莺歌一晌回忆着梦中的情状，一晌徐徐入了耳房，将衣箧从橱柜里拖了出来，将信将疑地翻寻着。

    蛇打七寸，王氏没忍住情绪，厉声呵斥：“你敢？！”

    “我的衣箧最底下，有着一封未送达的信，请在后日酉时，帮我交至洲桥夜市宁禧酒楼，接头暗号是‘三两花酒，一斤鳟鱼’。”

    沈莺歌心中嘲讽道，谢瓒，你这位当家做主的，也混得不如何。

    「西巡计划已成，下个目标：毁苍龙」

    沈莺歌道：“什么遗愿？”

    王氏咬碎银牙，央求般看向了老夫人，老夫人慢慢转着腕子上的檀木佛珠：“瀛哥儿年纪还浅，不懂事儿，你当长辈，姑且教导他礼数就足够，何必处处较真，损了谢家和气？”

    沈莺歌一下子缩回了不安分的手脚，身躯朝后倾，殊不知重心不稳，连人带被滚落床下！

    沈莺歌点了点头：“我既是长辈，那从明天开始，请各房来长汀院请安。”

    原身交代，这封信，只能沈莺歌亲自去送。既如此，这件事绝不能让谢瓒知道，上辈子跟他斗智斗勇落了个惨死的结局，这辈子沈莺歌绝不想重蹈覆辙。

    她礼数周全，不论举止还是气度都是极好的，汤嬷嬷眼底掠过一抹惊艳，心中悠悠一叹，这沈家的大孙女当真是仙姿昳丽，容色惊人。

    一番话，不仅谢老夫人、王氏、谢瀛，包括屋内所有人，都诧了。

    这一摔声闹得动静不小，惊动了以冬，她迅疾赶来，将沈莺歌搀扶起来，忧心忡忡道：“夫人可要紧？”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原身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那下毒的凶手是谁？

    原身到底是什么身份？目前为谁效命？为何要与谢党对立？

    沈莺歌嗓音柔弱了几分：“昨午，你到长汀院说我夫君快死了，让我考虑要不要委身，因为你担保自己是未来的家主。”

    谢老夫人也是一脸和善，拉住了沈莺歌的手，让她在自己的左端告座，一晌将红封递予她手上，愧然道：“瓒哥儿身体不虞，劳烦你多照顾了，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务必要同我说。”

    沈莺歌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原身朝着她鞠了一礼，然后遁入了深渊般的黑暗里，杳杳无踪。

    家主不近女色，御下极严，加之常年在外公务，长汀院空旷得针落可闻，这也直接免去了沈莺歌与公婆公爹打交道的忧扰。

    停顿片晌，她抬眼直视：“我已经考虑好了，特来给你一个答复，以老夫人与各房夫人为见证。”

    苍龙又指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假令谢瀛啥也没做，清清白白，那么王氏自然不怕沈莺歌会拿出什么证据，但今刻，王氏心底子是发虚的。

    凛意攀上了她的眉心，她端详着这封信，信封没有任何内容。

    沈莺歌摇摇头，视线却投向了枕边人，跟这厮躺在一起，夜长梦多——上半夜她一直被看不见的未知恐惧追逐，下半夜她还梦见了曲阳侯府的嫡长孙女。

    各房女眷和少爷也纷纷看向了被点名的当事人，谢瀛本来请完安，预备跟其他少爷去国子监，当下猝然顿住步履。

    沈莺歌简直头皮一炸！

    “我还有一个遗愿未完成，恳请贵妃娘娘代劳。”

    原身嘱托毕，会心一笑，“我是带着任务嫁入谢家，但我终究身子骨弱，加之智谋不足，在船上中了歹人下的毒，不得已，才托梦给娘娘。我的一切身后名，就委托给娘娘了。”

    谢瓒以家主的身份，孤独地生着病，各房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带来的荣华富贵，从昨午到现在，也没一个来探病的人。

    原是祥和的氛围，顿时跌入一个极其诡异的寂静之中，紧接着，众人不断交换眼神，响起了刻意压低的论议。

    这个新妇看起来娇弱可欺，话语都轻轻细细的，何曾如此狂悖嚣张过？

    后半夜，沈莺歌不再梦魇了，竟是梦见原身。

    沈莺歌忙将信装回信筒，压拢回衣箧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