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泰来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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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地生疏，她没敢当面炸毛，木着一声斑斓的鸟羽装傻，反正有厚厚的翎羽遮掩，任谁也看不出她脸红了。

    顿时有了些邋遢老头的风采，就缺一根竹杖挥舞在手中了。

    一众酒客以为她是故意调侃新来的年轻酒客，随意附和着笑几声就罢了，竹上早已拎着酒坛一溜烟走人。

    清一色都是竹上年少时的趣事糗事，听得杜小草忍笑难熬。

    竹上听见她莫名其妙的跟人说话，忽然醒悟，冲着虚空跳脚大骂。

    “想要看不见，就能看不见，想要她看不见，她就看不见，小丫头你太年轻了，不懂情之一字的奥妙。”

    竹上踢腾着腿脚，在街巷中玩出许多花样，周围的孩童见了有趣，跟上来效仿，有的一学就会，有的踉踉跄跄还跌倒了。

    杜小草回想之前一路看过的酒肆，对比白帝城的那些，最大的差异就是四个字“概不赊欠”，当时还觉得这生意做的太不讲究了，后来再一想也就明白，城头修士一时风光，这一趟来了，下一趟未必还能来得了，赊欠容易讨账难，干脆不赊欠。

    逝者已矣，徒留追忆，追忆到最后，也是无益，大家聚在酒馆里，看当垆的女掌柜姿容出众，言笑戏谑，八面玲珑。

    她猜测这是城中的墓地，好奇地探了探头，竹上瞧见了此处，微微叹气，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想来这里的，看见昔日的旧友变成枯骨，诸多的旧事唯有自己记在心中，那滋味不太好受。

    “原因呢，别跟我说是这里的修士性情坚韧，大家都是挑舒适的地方生活，总是大战连天的地方，任谁都想避开，不肯避开，不舍得避开，定然是有利可图。”

    杜小草不信:“心上人在眼前，那老板娘怎么会看不见？”

    杜小草瘟怒，开口就要骂人，被竹上摁住了鸟喙，自己微笑摇头:“这是心爱之物，不卖。”

    “你平日里都做什么？”

    但人家已经把她惦念得明明白白，亲自拎着一坛酒过来，笑问竹上:“出门一趟，带了小媳妇回来？不错嘛，将来让你爷爷也看看，他离开的时候，一直惦记着你何时回来，盼啊盼的，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这坛酒是他老人家当初寄放的，嘱托我务必拿给你，喝了吧，带回去当洞房合卺酒也行。”

    那些修士无奈走了，不厮杀的时候，野修习惯穿成山野樵夫的模样，草鞋佩斗笠，稍微上了些年纪的还配一根竹杖，腰间挂着个拳头大的小竹篓，内藏芥子空间，古拙高蹈，旁人摸不清深浅，不会随便开言。

    豪情和小意都在酒里，酒坛还满，美人尚在，任多块垒也能消解。

    哪怕在碧衣女子消失之后，对方依旧怂，直接收兵。

    虬髯开心起来:“咱们可以好好歇几天了。”

    “跟狐盆狗友聚在一起玩闹，那时候年纪小，修炼也要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堆叠在城头上，把厮杀当成风景，把战场当成戏台，然后又学会了饮酒，为了挣钱买酒，就下场杀妖，长辈们也不拦着，任由我们在后头捡漏。”

    杜小草领悟这是一种试探资质的玄奥功法，目光在那两个一学就会的小家伙身上流连，竹上也看了几眼，从衣角上瞥见了本地修仙世家的族纹，不是野生秧苗，不能移栽。

    “是啊，泰来城再怎么兵危战凶，却是一处赚钱的好地方，杀死一头大妖，好比渔夫宰了一头海兽，够半个村子吃一整天，还能砥砺道行，任你什么瓶颈，什么心结，到了此地，唯有生死，其它的都顾不上去想，常常一觉醒来，修为就大涨，这么一个风水宝地，想萧瑟都难。”

    竹上觉得自己没道理不开心，杜小草也觉得没道理不开心。

    竹上带杜小草前往的酒肆，热闹得让人眼晕，跑堂的伙计也是个有趣的，对酒客蔑称“酒囊”，一号酒囊、二号酒囊的乱喊。

    杜小草站在竹上肩头，小鸟模样没有引来大多关注，她的关注力也都放在老板娘身上，是个美得令人目眩的女子，瞧不出年纪，但能跟竹上有旧，这岁数就必然不小，道行也必然不低，隐匿的也好，杜小草盯了半响，都没看出人家的跟脚。

    竹上只听了一耳朵，就明白是箬衣的一腔怨愤没能发泄出来，跑到对面撒泼去了，威力之大，出手之狠，便是他们这边围观的看在眼里都觉得心惊肉跳。

    偶尔有“酒囊”不满，拍案翘腿吹嘘自己在城头斩杀了多少大妖，惹来伙计一声嗤笑:“你狗肚里藏不了二两好酒，但凡多杀几头大妖，也不会来我们这种小店里吃酒，早就去湖心亭充大爷去了！”

    竹上指着其中一座残剑做碑的坟头道:“这是我六叔，为人放旷不羁，最喜欢喝酒，小时候我常黏着他，帮他买酒，看他蹲在路边琢磨怎么弄钱去买酒，每次都觉得山穷水尽了，每次他都能排除难关，弄到酒水钱，让我去桃花娘子的店里沽酒。”

    如虬髯，如箬衣，是这片天地的幸运儿，起码都还活着。

    她把自己的想法问出来，惹来竹上大笑:“那四个字就是唬人的，开酒肆怎么可能不赊账？尤其是大战在即的时候，遇到那些老熟客登门，惯例都要馈赠一碗，权当壮行，若如你说得这般丁是丁卯是卯，那酒肆早就无人问津关门了，就说桃花娘子吧，这些年赊出去的酒水，能灌满一个大湖。”

    竹上不以为然，问虬髯为何不趁机进攻，总是坐守太被动，难怪这些年一直被压着打。

    杜小草嗯嗯地听，冷不然虬髯提点她:“没死，就在城中，偶尔还去老板娘的酒肆里小酌几杯，畅快得很呢。”

    竹上说得热络，但杜小草跟在他身边走了那么久，就没遇到谁来打招呼，明显都是生面孔，他这一趟远行，委实太久了，太多的朋友成了亡友，有些还有一座坟头，有些连墓碑都无处可寻，那些旧事和记忆一起消散在天地。

    城头之上，如虬髯这般返家的修士不知凡几，如大燕北归，倏然来去，空中耀眼的剑芒如虹，街巷中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整座城池都鲜活起来。

    “活着才是天大事，其它的都不算事，眼前一时迷乱，看看方才那片坟茔，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竹上懵然不知，径自说笑:“泰来城说是一城，其实大得很，比羽界不差什么，一城便是一界，十分繁华，哪怕遭劫之后也能很快复苏——”

    经此一劫，对面不修整个十天半月难以为继。

    杜小草支棱着小脑袋细细地听，耳边听到的却不止一个声音，竹上是明着的，暗中还有虬髯的提点，言语不说却一针见血。

    听到号角声，竹上的注意力转移，看向角落里的瞽叟，刚才多亏他及时吹号角提醒，城头这边应对得当，才没有酿成大祸。

    听着哈哈大笑，吹嘘的汉子讪讪的不吱声了。

    杜小草呵呵。

    酒水送到这些酒客嘴边，汩汩就往下灌，再多的酒水似乎都灌不满，真是像极了酒囊饭袋。

    虬髯一针见血戳破心思:“咱们忌惮的东西，他们也一样忌惮，你们都以为那碧衣女子是冲着咱们来的，人家以为咱们耍阴谋诡计想诓骗他们上当，谨慎起见当然要观望。m.erpingge.com”

    虬髯也苦笑，他很相信瞽叟的判断，从他接连吹动的号角来看，箬衣的杀意远不止如此，真的抱了屠戮全城的心思，被白发老妪这个克星怼退了。

    杜小草一听“仙桃”就呆住，桃木与其它的精魅不同，它们的雷劫远超想象，动辄就有雷劈桃出现在山野溪涧，多是渡劫失败的那种，这一株仙桃能悠哉悠哉地开酒肆，是个抗揍的狠人。

    “躺在坟茔了万事皆空，没躺进去之前，还是柴米油盐，想要心淡也难。”

    他牵着杜小草的手，以此走过坟茔，此地的坟茔几乎都是差不多大小，没有特别高大的，造型也都差不多，差异在坟茔前方耸立的墓碑上，各种别出心裁，大多都是残破的仙剑，有的已经灵气散尽，有的尚有锋芒，令人不敢靠近。

    “这老板娘的本体是一株仙桃，草木精魅向来长寿，她的道行又高深，到现在还蓬勃得很，就是喜欢打趣人。”

    “连你都被祸祸个透彻，还有心情同情别人，想想自己怎么办吧，虽然你们瞒着我，我一时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但我确定有事，还是大事。”

    杜小草从那小竹篓里听到的灵虫的鸣叫，再抬眼看看街巷两旁各色鸟笼，恍然大悟自己来到了鸟市，难怪那些人这么冒昧。

    竹上又道:“她也尝试过修炼无情道，失败了，然后就开了这家酒肆，据说是在等一个男子，这么多年了，酒肆还在，那男子肯定还没回来，多半是死了吧。”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城头那边传来古怪的唳叫，起初声音很低，渐渐地越来越高亢，惊得城头这边的人纷纷捂耳朵，封闭五感六识，稍微迟一步就会暴躁发疯，被同伴们敲晕了放在阴凉处施救。

    竹上被感染了情绪，偷偷从袖中放出杜小草，站在他肩头到处闲逛，哪一处大宅邸里住着哪些人，跟他有什么瓜葛，说得津津有味。

    一场闹剧落幕，围观的人心思不一，最大的诧异不再吴家人身上，而在对面的敌人身上，怎么就没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杀上来呢？

    杜小草也臊了，这老板娘美则美矣，太没遮掩，什么话都乱说。

    虬髯也不示弱，直接撮着杜小草，扔到了一处草木葱茏的园子，往里一看，坟茔连着坟茔，一直连到天际去。

    “出城野战？你行你上！”虬髯大大闷了一口酒，飘然远处，半空之中犹在嘚瑟，旋转如风火轮，逗得下方孩童拍手跳脚。

    竹上一开始还傻傻地听，听到最后一句满头涨红。

    “从前我祖父常用这种法子试探，带回去许多好苗子，可惜都被虬髯祸祸了，那么多年，一茬又一茬，可惜了。”

    杜小草站在竹上肩头，拍着小翅膀指点山河，往来经过的修士，不断有人被她吸引住，凑上来跟竹上商量要买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