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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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烟袅袅之间，姬策又净了手，慢条斯理地掰了只蜜橘。他颇有耐心，连白色的筋膜也剥得一干二净。

    虞缈抿着唇，双眸就像是盛了一湖秋水，里面映着月亮的影子，清清冷冷，却是一触就碎了。

    不禁眼眶凝着红，一滴清泪坠入此间，盏中泛开涟漪。

    姬策又如往常那般自然地提筷，毫不介意地解决了剩下三两块。若是往日，哪怕虞缈还能下肚，他也不容许了。小姑娘嗜甜，却有齿痛的弊病。

    少女心中不禁一暖，终于想起这都是谁的功劳。她喜安静处，喜吃什么，何时饿了累了，姬策都了如指掌。直到现在，这一路来姬策都在无声地哄她开心。

    或许是囿于世俗，又或是因为谢芬口中，她所不能理解的那些东西。终究，她们还是走散了，今后也只会愈走愈远，彻底陌路。

    少女眼中似破碎的宝石：“我不懂，原来，我在表姐心中一直是这样的形象。”

    姬策：“不急，先带你去消消食。”

    她向来是被家中保护得极好的女郎，但身为世族贵女，这些事也从长辈亲族口中有所耳闻。虞缈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那二哥，你威胁了晋王的手下，会不会得罪晋王？”

    刚好倾诉完，菜肴也陆续送来了。

    虞缈发了会呆，热度徐徐隔着传入手心，才终于如鸟雀般浅啄了几口，又饮一大口。清淡的暖意入喉，恰好驱散了几分腹中空空的落寞。

    “二哥，我们回去了么？”

    他是那样了解她，又始终陪伴着她。她可以在姬策这里肆意地一吐为快，所有高兴的，不高兴的。又无须顾忌他会嫌弃自己幼稚或天真。

    虞缈餍足了，方才萎靡的精神也重振许多。

    虞缈睨他，又轻轻一嗔：“二哥。”

    不知为何，在姬策的目光中，她总会莫名感到一阵心静安定。或许只需要打开一个话匣子，虞缈心中满腔的话，便全忍不住倾诉了出来。

    虞缈半日都跟着姬策走。他安排得妥当，她并不觉到累，直到此刻，依旧身心愉悦。

    姬策点头。这是他命人额外查到的，本是打算作为袁敬的致命弱点，有备无患。

    姬策似笑非笑，“但若你不长大，那我也无法娶你了。”

    出了翠华楼，他与她踱过一条小巷，又步进一处雅苑。此地园林秀致，似也是平日供人宴饮娱玩之处。穿过其间，□□竟还有几丈层檐的华台。

    姬策淡然道：“晋王若明白，也该知道不过是后宅私事，且主要为袁谢两家儿女间的矛盾，牵涉不到他。”

    姬策利落下了马车，又转身张臂，轻轻将女郎抱了下来。顺便将柔荑牵在掌心：“我们去翠华楼用膳。”

    青琐绮疏，梁柱高立，姬策牵着女郎的手，缓缓步上高台。

    虞缈一向十分信任姬策的能力，又听他成竹在胸，便放下心来。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又与未婚夫悄声咬耳朵：“晋王他，夺嫡的希望大么？”

    然而姬策一席话说来，她心中也像是堵塞的泉眼，豁然开朗，如清水明澈。

    虞缈听罢，便彻底收了心，继续闲闲吃了几筷。待侍女端来茶盅漱口和热帕，姬策又给她细致地擦了手。女郎此时，终于恢复了一贯那副娇矜光鲜的模样。

    少女瓷白小脸闻声微仰，一副乖巧模样。桃花眸中空空如也，好似神魂出了窍。

    虞缈也没问姬策准备带她去哪，早已习惯了任由他来安排。

    “至于晋王，我虽对他印象不深，但知道此人藏拙守中，向来谨慎，并非鲁莽之人。若他因此而与我们树敌，反倒更加不足为患。”

    虞缈刚觉出饿意，轻轻拢起烟眉。姬策又恰好斟了杯新沏好的暖茶，递到女郎微凉掌心中。

    但谢芬这样算计她，他本不想说。若非那日虞缈执意留下，暗示想帮谢芬最后一次，他不会抛出这个杀手锏。

    如今皇帝日渐老迈，身体不佳，几个皇子也有意暗中培植起各方势力。

    而她也的确缓了过来，心境渐渐舒展许多。

    姬策却认真看进她迷惘的眼眸，道：“日后若她泥潭深陷，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必再可怜。”

    曾经同她一起自在无虑，情谊深厚的表姐，竟不知不觉已经变了。

    虞缈长大后只回京三载，仅在宴会上见过晋王几面。她只记得，晋王是太子之后最为年长的皇子，模样生得憨厚方正，头方肩方，像是按着方形匣子的模子长出来似的。

    她低头，看着琥珀色茶面，倒映出自己满脸失落。又忍不住微微走神，想起谢芬待她的漠然，对比往昔的温柔可亲，已是判若两人。

    婢女递来单子，姬策已挑选好了几道主菜与招牌，所选的禁忌口味一应合她。

    “说吧，究竟发生何事。”姬策将她的小手拢入掌心，眼神深邃：“我在听。”

    僮仆纷纷退去后，雅阁中徐徐燃淡香。此处位于高楼，僻静而遥离人烟，窗外可见一片枝叶扶疏，绿得苍翠欲滴。

    她与他复述了谢芬的意思，除了最后提及他的那几句。

    虞缈虽心不在焉，却也还是下意识张了口。蜜橘酸甜沁舌，让她稍清醒了一些。然而被喂着吃了半只，腹中又渐渐觉出一股空虚来。

    虞缈虽还有一半心事未吐，但此时也已舒心许多。她饥肠辘辘，忍不住投奔起佳肴的抚慰。

    虞缈正低眸出神，抱着一只斑丝隐囊，垂首若木雕。

    剥好了，顺势将橘肉递到身边人跟前：“啊。”

    虞缈沉默半响，终于点一点尖尖的下巴，又不住一叹。

    毕竟晋王选择与袁敬这等人合作，她对对方的人品私德也多了一丝怀疑。

    虞缈心中暗忖，袁敬看不上退隐的谢家。那么企图攀附皇室，找上如今炙手可热的晋王姬崇，也不难理解了。

    “缈缈，”姬策捧着她的脸，眼底清明而笃定：“你没有做错。”

    虞缈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像方才的那些争执，伤心，一下都离她极远了。她又化成了树上的那只跳跃的云雀，悠哉悠哉。www.wenmeng.me

    毕竟，宫中还有一个虽几年未有音讯，但却依旧坐在继承之位上的太子在。

    又递给虞缈，再让她瞧瞧还有什么想吃的。虞缈还有些飘忽，勉强聚了下神，看了好半会，才点了两道甜食。她嗜甜。

    日光如金箔流连，绮色光华，接连映入她的眼眸。

    可她，明明也有站在谢芬的角度去想呀。

    金銮马车四平八稳，之内别有天地。www.cuizi.me榻上放置着几个绫缎圆枕，地上也铺了厚厚软和的毛毯，茶几内里抽屉放满茶叶香料。五脏六腑，一应俱全。

    如今正是午后，已过了点，到处都难觅吃食，也不知姬策是何时预订好的位置。直入楼中后，便有僮仆引着他们上了顶楼的雅阁。

    姬策亦一言不发，低眉在用茶具沏茶。他眉骨清隽，眼窝凹处如新月弯折，衔接鼻梁挺拔如山峦冷峰，薄唇微抿。泡茶的动作一丝不苟，甚至十分熟稔。

    姬策见她沉醉模样，又招了招手，从侧方来了个护卫，递来两杯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乌梅

    他手下领有几州兵权，晋王若不笨，只会想与他结交，不会与他为敌。

    “好美……”

    她来时已晚，吃得也慢吞，如今将近日暮黄昏之时了。

    仿佛有了暖意与力气，虞缈也稍稍有些回过神来，只是还有些憔悴不足。恰好此时，马车也驶到了目的地。外头繁华鼎沸，正于洛阳城内最人烟埠盛的天街之上。

    虞缈点了点头。

    虞缈觉得，今天自己又更喜欢了姬策一点。

    她登上高台时，恰好见霞光拂彩，落日天云一片蔚然。

    “好了，无须多想。”姬策揉了揉少女乌鸦鸦的脑袋，抚慰道：“你未婚夫好歹也还是个燕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欺负到你的。”

    女郎终于声音微扬。方才还像只蔫哒哒的雀儿，此时眸中才有了几分灵动与精神气。姬策轻挑眉，忽莫名想摸摸她的头：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嗓音透着年轻人的清澈：“阿鸾，不必担心我。”

    “这不怪你，知道么？反倒是她，辜负了你的信任与好意。”

    可最后轮到她所点的酥酪点心，纵是喜欢，也吃不完了。

    婢女给她盛了汤，又细心布菜。姬策期间还给她弄剔骨的鲈鱼。虞缈享用得心安理得，碗中所有，都吃得干干净净。

    她忽想起一个细节，“二哥那日提及晋王，是因为袁敬和晋王有所勾连么？”

    只是陛下三年前遇刺后，就更多疑敏感了。若得知朝臣与皇子结党营私，必定会降罪于晋王。

    他摇头：“如今时局尚不清晰。晋王虽得人心，也不能算是稳坐宝位。”

    “二哥，有时候我真不想及笄长大……”虞缈有些怅然，又吸了吸鼻子。

    她虽出身不凡，锦团花簇，但实际上却也如高处不胜寒。身边最亲之人姑且会如此想她，生出不平之心，又何谈其他人？

    姬策看着身边越凑越近的娇颜，眼底不由漾起几分笑意。

    如今已是晌午之后，她方才在筵席上毫无心思，什么饮食都没用。

    虞缈乌鸦鸦的长睫颤动，不由侧头看向姬策，声音娇软：“二哥……”

    “谢芬所想所为，不过是俗世中人的常情，人各有志罢了。你没有错，嫉妒，是她自己的业障。你身为她的亲人，已经做到最好了。”

    翠华楼？虞缈眨了眨眸，好友陆时微似乎和她提过，是当下时兴新开的食肆酒楼。

    “好一些了？”

    虞缈不禁怀疑起自己，攥紧了姬策的手，低喃：“是我做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