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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幸运在于,当他趁着夜色匆忙赶路时,一轮明月高挂,为他照亮前路。黑夜本是杳冥幽深,如有光明同行,何足为惧?韩氏回馈给赵氏的,除了救命之恩,还有爱情和亲情的激越绵长,慰藉心灵的温情相伴左右。这一切的一切,之所以温暖动人,皆因其中蕴藏希望——希望,是夜行者头顶的清辉,更是跨步未来的基石。

    “楚王也要受累。”赵武抬眼一看,暮色四围,天已经暗下来。“咱们也要回府了,要不你娘出来找了。”

    “在这种情况下,赵氏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比如像郤氏,夺人田产、当街示众羞辱他人,已经足够惹人忌恨了。再有点风吹草动,有心人定会制造机会乘虚而入。”

    他的一生,是为整个家族复兴沉潜坚忍、韬光养晦的一生。压抑与奋起并行,悲伤与喜悦难分高下。表面看水波不兴,深入之后才发现,内部翻腾汹涌暗流丛生。

    那日重游旧地,他对韩起说到国君无恙,为何神情凄然,其实另有隐情。他没有说出口的是——秦国和氏曾说起,君主暂无性命之碍,无奈良臣将死,天命不佑。那时,他便有隐隐预感,自知天命无多……

    春日,意味着时序又开始新的轮回。万物生长,一切如新,众人皆对之殷切盼望。春季,也是一年中最难煎熬的时节。瘟疫病毒把握天时有恃无恐,身体像是新来乍到的雏鸟,仓皇中还未来得及展开翅膀便要高飞迁徙,无所适从。各种疾病轮番造访,等到克服之后,夏日已悄然而至。

    “孩儿受教了。”赵成用力点点头。

    冬去春来,并非字面所见的轻松顺畅。至阴转阳过程的反复多变,只有身处其中者才知其中的无助难耐。

    以南方为例。孟春是一年最冷的时节,温度低、北风大、干燥少雨;仲春时节,春到人间草木先知,听起来似乎温暖舒适。然一日干冷,一日暖湿,一周可能历遍四季,最易出现身体不适;好容易等到季春,天雷惊醒蛰伏的生物,接着是雨水频繁,气温高低起伏,风向在东西南北之间游走,不知所措。

    “就是——”赵成笑了笑,“怕是娘要把小毛带出来寻亲了。”

    “刚才你问我,楚国如此跋扈,为何一味隐忍?其实很简单,我的目的是达成议和,楚国反复无常也不会动摇结果。相反,他们的所为不过是在众诸侯国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礼罢了。假若他们真的背信弃义,只会招致诸侯国的怨恨离心。相反,我国守信守礼,诸侯定会顺从归附。”

    “这正是爹带你重游此地的目的——”赵武两手搭在赵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富而不骄者,鲜矣,骄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一个‘骄’字可为终身之戒。戒骄者,一生受益,反之,前途断送,家毁族灭,后悔莫及。”

    赵氏家族位列卿士的几人之中,赵朔去世太早,没有留下太多印记。赵武则不同。他的一生,享受了父辈荫庇带来的荣耀富贵,也承受了上一辈内讧招致的灭门之痛。他艰难扛过人生的至暗时刻,迎来希望的曙光,谱写赵氏家族振兴起复的新篇章。

    大约是太久没有骑乘之故,他困倦至极,做起梦来——

    纵然晋平公有诸多不道之举,与晋灵公相比却是可以忍受的。赵武不必与君主势成水火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晋楚弭兵实现和平争霸,是他毕生的最大功绩。

    静姝制定的家规之一就是——只要时间允许,全家人要齐齐整整一起晚膳。如无要事,谁不到场,她便撒出人手把人叫回来不可。父子俩都领教过,所以一到点都知道要往回赶。

    从成长到入仕,入卿,再到升至中军元帅兼执政大人的巅峰,他一路稳扎稳打,不敢行差踏错。面对政治风浪,他亦鲜少冒头站队。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决定很可能就把来之不易的赵氏前途断送。

    他行冠礼那日,众人各有寄语,有人诚挚,有人冷笑。他还收到母亲送的珍贵礼物。对了,这块玉佩他仍戴在身上,本想给到成儿,转身又忘了……不对,应该直接给小毛。他无意中见过一回,死命抓住不放。赵成不缺玉佩,她娘已为他觅得一块。

    记得劝劝静姝,小毛正处爱跳爱闹的年纪,丫鬟小厮一个不留神,他就跑不见影子。她也年事渐长,坐在院子里逗逗他就好,别老跟着,小心闪了腰。

    用过晚膳,奔波一日的赵武,早早就上床歇息,沉沉睡去。

    “爹是深谋远虑。”赵成点头说道:“楚国的新任楚王怕是要搅得上下不安,可怜了楚国黎民百姓跟着受苦。”

    走到赵武这一代,内外合力夹击,赵氏家族已是羸弱不堪。幸得内外再次助力,终于走出低谷。赵武执政时期,虽无安邦定国的丰功伟业,亦无大刀阔斧的内政革新,然而他比他的祖父赵盾幸运——他亲身参与了如火如荼的霸业复兴,实为人生一大快事。

    这夜,赵武在梦中安然离去。他已经太久没有如此好眠,于是沉浸在梦中的场景不愿醒来。梦中有花开似锦,娘把他抱在怀中,爹出征归来,一身铠甲未卸,将他高高举起......

    “嗯,这点成儿倒是没想过。”赵成不断点头。

    赵武看向赵成,继续道:“当初高祖父收养你的外祖父时,他肯定不会想到,他日外祖父竟是拯救赵氏家族的大恩人。古语说‘勿以善小而不为’,道理就在此。”

    “再者——”赵武又道:“树德需持之以恒。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长久之后才能收到善果,甚至不一定有回报。可是一旦得罪人,只要是人,一定会报复。不仅要报,还会纠结他人一道,形成合力极尽手段将对方推落山崖。”

    “赵武哥——”静姝正用力推他。他想睁开眼,无奈眼皮沉重,浑身无力。他开不了口,翻不了身……

    赵武是赵氏家族的春日之日——春天本已可贵,春天的阳光,冲破寒冷,更是万众期待。因为他,破败不堪的家族事业开始复苏、延续、光大,一个新的时代缓缓拉开帷幕。

    他无法如赵盾般旗帜鲜明的与国君据理力争,非不想,而是不能。他身上有深重的“下宫之难”ptsd,带着这个烙印,他一路隐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勤勉克制,从不与人公开争端。这是贵族子弟身上比金玉珍宝还稀缺的品质,在他身上却如此自然浓烈。有与生俱来的性格使然,更多的则是少年时期的经历留下的后遗症。

    “两位曾叔祖父也不会想到,自己不过任性些许,霸道几分。作为家族宗主,不过行使职权处置自己的兄弟,竟招来灭门之祸。所以,古人有‘勿以恶小而为之’之说,说的就是防微杜渐。”

    梦到他离开之前,娘死命抱住他,他不为所动,急匆匆往外走。来到老宅前,奶奶翘首以盼,贺文眼泪汪汪。

    他甫出生便遭遇了寒冬最凛冽的霜雪,几乎被埋葬在冰天雪地,几无生还之能。然而,他奇迹般的倔强的活了下来。熬过严寒,盼到冰雪融化春暖花开。他在春日里歌唱起舞,恣意生长,尽情绽放,一度荒芜的赵氏庭院因为他再度欣欣向荣。

    “如此说来,怎样才能避免祸患呢?”赵成不禁有些担忧。世事难料,自己又是家族继承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和韩厥比试,静姝一心偏袒他,两兄妹叽叽喳喳斗嘴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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