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鼻尖与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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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按了按头，真疼。

    刚说了两句话，她就反应过来。

    小女孩戴着毛茸茸的白色保暖帽，耳边吊下来两个毛球，一双水灵灵的葡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机灵鬼。

    此时此刻，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为了生平唯一的信念。

    他书包没装什么，只有一些陈旧破烂的书本，还有的就是……他的画。

    明明没去理会颜西，径自伸手将照片从黏黏腻腻的一滩燕窝中拾起，上面还带有淡淡的温度。

    盛景也看着姜颜西，但不是惊讶。

    脑海中封存深处的记忆被突然勾起。

    教室被写试卷的刷刷声环绕，都追赶着时间在草稿本上不停演算、推理。

    看到一个个小鬼头又开始低下头奋笔疾书后，徐读才无奈地看向姜颜西的方向。

    这回换书面交流了。

    纸张上，灰黑的铅迹，已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雏形。

    她看出来，明明应该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画画的技巧和方法他是一点没有。

    任谁看，都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刺头学生，还是特别扎人的那种刺。

    那之后，他一度失去了画画的信心，一拿起笔，颜西的话就像警钟一样，在他心里不紧不慢地敲着。

    他将那一堆自己花了长时间才完成的心血，毫不留情的倒进了教室后面的大垃圾桶。

    现在还知道做做样子给她看了，以前都没这待遇。

    明明画完一笔停了下来，面前纸页上的字迹娟秀整齐，笔墨流畅，他不由得转眼看了下又趴在了盛景书本上的人。

    徐读一根手指习惯性推了推镜框，习惯成自然地偏移开视线。

    飘渺的一道声音突然自他心底滑过，他缓缓松开了手，收敛好所有情绪，看了地上的脏污好一会儿，自然地弯下身去。

    挺好，这大小姐进步了。

    因为他知道，无济于事的。

    就在刚才，他看见姜颜西眯眼在笑，还有她标志性的两颗小虎牙，像极了她口出恶语，嘲笑他时的表情。

    想想，实在是可笑至极。

    是盛景手指的骨节。

    姜颜西尊重老师，可颜西不是啊。

    像当着老师面转头和同学交头接耳的事情，姜颜西是从来没有做过的，她向来尊重老师。

    *

    感受到姜颜西的视线，明明手下一顿，笔下的线条只出来半截，他默默不安眨了下眼，没有听见她说话，他又自顾动笔画了起来。

    这张画，毁了。

    他目光晦涩凝在姜颜西侧脸上，少女肌肤莹白如玉，小脸每一分每一寸都透显着精致，她正低头认真地写字，软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摇。

    他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地上的狼藉，那些刺耳的话有如余音绕梁，在他心里盘旋不去。

    她现在，好像还在——考试？

    姜颜西看得来了劲头，一时忘记了身份地点，开口给明明指点了起来。

    明明把纸条攥在手中，揉成一团，急促的喘了口气，骤然偏头望向神色自若趴在那儿的人儿。

    素描她也小小学过一点，虽然算不上精通，简单的鉴赏能力她还是不差的。

    他紧紧扒着那一页纸，很多在画画时自己处理不来的细枝末节，都在看过之后豁然开朗。

    徐读捏了捏眉心，心下叹了叹，这一班的学生，真难带。

    明明缓缓垂眼看去，这一看，他就这么入了神。

    他经历过绝望，可即便是那时，他也从未对上苍有过什么祈求。

    徐读：“……”

    “噫——”

    人都是视觉动物，姜颜西那乖巧的模样极具欺骗性。

    一个狠狠将他贬低到尘埃的人，现在却是特意写字来鼓励他？

    嘲讽的话响在他耳边，打在他心上，一拳又重重一拳。

    明明这会儿已经恢复如初，继续画着，姜颜西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他画。

    盛景慢慢将手指送到唇边，唇瓣印上指骨，热烈跳动的心脏使得他气息有些不稳。

    嗯，不是怕。

    天赋型选手啊！

    教室里其余人都在心里叫苦连天地写着试卷，除了角落里的“三剑客”。

    *

    他的心却是像浸泡在柠檬里一般，泛着浓烈的酸，有些嫉妒，有些失落。

    有一次，颜西逗弄他玩，她戴着手套，举止优雅的将他书包倒了个底朝天。

    *

    明明同学反应更甚，手一下没控制住，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明明憋红了眼，用尽全力绷紧着脸部肌肉，感到脸部发酸、僵硬，才没让自己崩溃吼叫出来。

    嫉妒于，小鬼被明明吸引去了注意力，甚至忘记了身份场合出言指点。

    彼时，颜西就坐在课桌上，好整以暇等着看他好戏。

    这样一想，她更加心安理得了。

    好一会儿过去。

    照片混着他的画散落一地，他伸手就要去拾，却被颜西大叫着拦住：“等等！住手！”

    *

    格格不入的“三剑客”，一人正大光明的画着素描，一人正大光明传着小纸条，还有一人缭绕着沉郁的气息……看着他们发呆。

    明明想不懂她的用意何在。

    “就这样也算是素描吗？真是侮辱了素描！”

    他不想看，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反正也打算交白卷了，姜颜西干脆把盛景的书本摞成一叠，手臂交叠趴在上面看着明明画画。

    姜颜西见人望过来，眯了眯眼，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示意他看纸条。

    颜西嫌弃地移开眼，踩上课桌跳到另外的地方，寻找其他乐子去了。

    徐读头疼地敲了敲讲台，召回同学们因这小插曲飘飞的心，警告了一句。

    *

    姜颜西还指着明明画上小女孩耳朵的手飞快缩回来，左右环顾，无一不是惊愕地看她。

    即便他大闹一场，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最后只是被别人白看笑话一场。

    姜颜西眨眨眼，扬了扬头起开，冲盛景讪讪笑了笑，给他整理好书本，然后去看明明。

    姜颜西作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即使父母离异了，但是该接触的教育却是一样不少的，其中琴棋书画是最为稀松平常的。

    他视线划过姜颜西，眸色低暗深邃，悄然地收回手，低垂着眼打量着两人接触的地方。

    他所有心血，都付诸东流。

    笔在纸张上写下了一些明明可能用得着的技巧，写好了就放到在重新起稿的明明眼前。

    他画的是课桌一角照片上的一个小女孩。

    “哇！你这样的下等人，居然还画素描呢？”

    失落于，即便是通过自我欺骗，营造出来某鬼是他专属的假象，也实在过于短暂，只一瞬，就消泯而去。

    明明瞳孔一缩，粗粝的指头埋进掌心，用了些力，茧皮碰到茧皮，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颜西凑到地上那一堆纸面前看了圈，眯起眼，毫不客气嘲笑道：“明明啊明明，是谁给你的勇气下笔的？”

    姜颜西刚刚得到“万宠集一身”的待遇，头皮发麻地转回了身，这会儿在那儿安静坐着。

    明明眼睁睁看着她转开保温杯的盖子，瓶身一斜，昂贵的燕窝倾倒在那些照片和画纸上，四处飞溅，他的裤脚也沾染上星点水渍。

    但是他抓取轮廓造型抓得很准，自己琢磨画出来，虽然在各方面处理上有些粗糙，算不得好，可眉眼和神态却有好几分惟妙惟肖。

    他小心翼翼的将照片擦干净，放回书包里，然后默不作声去卫生角拿了扫帚来，将地上打扫干净。

    崭新的试卷被明明随意的摆在一旁，上面压着支没什么重量的签字笔。单薄的试卷打着哆嗦，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拎着跑掉。

    他眼眸里荡着黑沉沉的光，看着姜颜西的目光有恨、有疑惑，还有……化不开的忧伤。

    徐读刚这么想完，坐不住的姜颜西又偷摸转了个身。

    姜颜西被明明的反应吓了一跳，整个人歪了一下，叠起的书墙滑倒坍塌，她的手臂也跟着滑动，鼻尖贴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颜西皱着眉摘掉手套，手伸到背后拿过她的保温杯。

    她就看着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拿着纸、笔，旁若无人的回了头。

    也因为这样，他差点酿了大祸。

    盛景眼睫垂下，遮掩住眸中的情绪，勾了勾小手指，用尽全力平复着心中那巨大的落差感。

    盛景动了一下刚刚碰上姜颜西鼻尖的手指，内心的情感浓烈而躁动，就快将他整个人溢满。

    姜颜西没想到颜西的身份这么好用，她一下子有些上头。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

    姜颜西注意力都在明明的画上，也就没有注意到盛景那奇怪的眼神。

    姜颜西眼中光芒闪烁。

    这时，旁边又递过来一卷细长的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字迹，白纸黑字写着：加油，后面跟着一个胖嘟嘟的感叹号。

    明明那双难看的手，此时正十分费劲地捏着一只铅笔摇动，铅灰色的笔尖不断划过黄白的纸张。

    *

    姜颜西不自在地伸手扶了下额，那呆萌可爱的小模样看着就让人心尖发甜。

    她的两条小腿在空气中晃荡着，锃亮的红色小皮鞋反射出光点，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幕，晃着的腿顿时停住。

    好长时间他都没敢再画画。

    初二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