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身死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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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诺，其实……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可以认真回答我么？”傅沉欢声音低低，“从你到我身边以来，可否有过……片刻的动心？”

    黎诺有些愣愣看他，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这一次，他没有顾忌长久以来的自尊，金属义肢触地的声音铿锵，每一步都沉重如鼓回响这房中。

    他可以一生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让她只看着自己一人，只想着自己一人，他可以在漫长时光中无数次地拥有她。

    她声音极低极低：“我的沉欢哥哥一直很累吧，好好休息一下，多睡一会也没关系的。任务结束啦，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黎诺深深呼吸，将酒杯端起来：“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青玉琉璃酒樽在烛光下温润雅致，带着微微反光——就像她一样，温暖柔软，周身镀着让他恨不得飞蛾扑火的微弱光芒，可内里，却是致命的穿肠毒药。

    他的确心如明镜。黎诺只觉心头酸涩，是开了防护也化不去的钝痛感。不敢说其他的，轻轻点头：“你与我来吧。”

    眸中倒映这穿肠鸩酒，凤眸中微微水色浮聚，渐渐斑驳画面化为层层涟漪。

    药效上的极快，不到三息傅沉欢一窒，微微张口，一丝鲜血自唇边缓缓流下。

    傅沉欢一直默默跟在黎诺身侧，直到看见桌上酒樽，他心中也始终平静雪亮。

    不知过去多久，傅沉欢才怜惜地放开了她。

    他声音温和，“诺诺，可否看在龙州军征战十几年的份上，帮我请陛下宽容一二。”

    自己竟是将他伤到这种地步，他竟用这样平淡的口吻，如此温柔的交代遗言——他一生最后的寥寥数语，竟只有这些话。

    斟满一杯，酒液清亮，颜色却是诡异的红。

    她湿咸的泪被傅沉欢吻到，他微微一怔，接着便闭上眼，将那些他不知为何而流、也不想知道为何而流的泪一一卷入唇舌。

    “我明白你不会与我走，但我仍想跟你走。诺诺，你带路吧。”

    他极认真地注视黎诺。

    黎诺的眼泪夺眶而出。

    此话不必现在说，不仅因为日后她自会知晓，也因为他还想为这痴心不改遮最后一层欲盖弥彰的尊严。

    像是把自己所有舍得对她用的力道一并给予她，也像是将一生漫长的爱在这个吻中全部交付出去。

    他自然地解下身上披风，如同以往一样为她披在身上。

    傅沉欢一直安静看着，直到酒杯斟满酒，他想了想温声道：“诺诺，我这里有本折子，还请你替我转交黎玄景。”

    眼睛中有些光，但那光芒仿佛流星转瞬即逝，从此便不再亮起，“诺诺，你这样欺负我，让我也欺负你一回吧。”

    这里只有一个酒杯静静置于酒樽旁，看起来形单影只。黎诺有些不敢看傅沉欢，握住酒樽把手，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的手没有那么颤抖。

    “我已将龙州军拆分为五路，军队将领调任草案也初拟过，统调分离，定期换防，使兵不识将，将不专兵。以他的资质，收复兵权指日可待。”

    在那些撒娇闹他的时刻；挽他手臂，抱他脖颈的时候；赖在他怀中蹭来蹭去，仰头望着他；笑着他耳边说那些温暖话语。

    他果然从不值得被爱。

    剩下的话渐渐苍白无力，终于消散在一片安静中。傅沉欢闭上眼睛，微凝的眉宇似乎还带着担忧。

    但他还是转过身去。缓慢地、一步一步回到桌边。

    他眼中的笑有了些温度，轻声道：“只是想寻一个借口。”

    傅沉欢只是低眉一笑。他却没有说，还有一支顶尖精锐，他留给她作为私兵。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但总是要尽力保护她至最后一刻。

    黎诺下意识脱口而出：“可龙州军是你的心血啊……”

    他俯身吻下来。

    沉欢哥哥，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带着这样的伤痛死去，这个生辰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日后岁岁年年，我一定尽心尽力，一一补偿给你。

    傅沉欢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喝。他将酒杯放在一边，“诺诺，还有一件事。”

    怎会没有？沉欢哥哥，我好爱你。

    若非开了防护机制，黎诺想此刻她必定痛彻心扉。她稳着声线木然道：“生辰快乐。”

    黎诺眨眨眼睛，还没说什么，傅沉欢陡然倾身，左手紧扣住黎诺纤巧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

    温润酒杯中摇晃暗红如血的毒酒，气味醇香甘甜，也浓烈辛辣。

    傅沉欢迟缓地眨眨眼睛，染血唇角渐渐弯起：“原来、在我死前……还能听你唤我一声‘沉欢哥哥’……”

    傅沉欢认真听着，将她的声音牢牢记在心中：“那……我可否向你讨要一份生辰礼物？”

    傅沉欢道：“就算没有也不打紧，我想听真话。”

    他垂眸，右手算得上不客气地钳住她脸颊，大拇指与四指稍稍用力，她嫣红柔软如花瓣的嘴唇便微微嘟起。

    冷月清辉照在她皎洁脸庞上，仿若月下仙子一般娇美动人，傅沉欢舍不得地看着：“诺诺，此刻已子时过半，是我生辰，你不祝我生辰快乐么？”

    只要他想，他可以转身出去，任凭宫中再多禁军，他武功卓绝只影一人，谁也拦不住他；

    “这是保住龙州军的最好办法，但此事有弊端，会削减军队的战斗力，他看过折子会明白，”傅沉欢缓声道，“所以暂时没人能动霍云朗他们，给他们几年缓冲，自保绝无问题。若之后他们愿意留下自可立稳脚跟，若想辞官……”

    傅沉欢眼眸稍稍亮起，原来诺诺还记得。

    黎诺喃喃问：“什么借口？”

    “诺诺……”还想再交代些什么，“你要……”

    只要他想，他可以带她离开，可以再一次逼宫造反，无论生命还是权势他都唾手可得，甚至他的爱情——

    黎诺透过模糊的泪眼看他，低头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亲。

    可以，沉欢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黎诺死死抓着自己衣角，即便知道那酒是自己亲手调制绝不会让他有事，但这画面仍然深深刺痛她的双眼。

    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生辰礼物。

    意识到这一点，他神色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仍带着淡淡笑容：“我知道了。”

    这也算对他有一点点上心，而非全然将他视作一个任务。

    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男人气势如山，沉稳坚毅，身上无处不透着蓬勃力量；姑娘却娇柔稚弱，发丝微微蓬乱着，甚至还有些站不稳，在对方面前是极弱小的存在。

    城楼上忽起一阵风，清风吹起她乌密的长发，单薄的衣衫空空荡荡，傅沉欢看在眼里，终于喃喃道：“诺诺，你怎么瘦了。”

    傅沉欢看得懂黎诺神色，微微一笑，温声道：“披上吧。”

    静谧月光

    他喉结上下滚动，背脊挺得很直，干脆率然饮酒的模样无尽风华，如坚韧挺拔的青竹雪松。

    黎诺泪如雨下，收紧纤细手臂拥他，“不疼了，以后就再也不会疼了……”

    他站在黎诺面前，站得很近，甚至身躯几乎相贴。这个角度，黎诺只能向上仰着头才能看清他容颜。

    以及亲吻他的时候。在这数不清的甜蜜中，她可有过一瞬间带了一点点动摇的真心？

    傅沉欢眼皮疲惫阖了下，他用尽力气微微睁开些，却也实在看不清眼前他爱了一辈子的珍宝。

    他慢慢抬手，苍白手指很轻地擦拭去挂在诺诺下巴上的泪珠。什么也没有说，连放在她腰间的手也慢慢松开。

    他说着将东西递给黎诺，耐心温柔地解释：“我的兵权始终是他眼中之刺，他一直欲整改，却被我拦下动弹不得。今日之后，这些掣肘没什么意义，也为了所有人今后的路都能顺畅些。”

    是了。

    最后一次的缠绵，他力道失控，几乎要将她吞食入腹，不顾一切与她唇舌缠绵辗转。向来不舍得对她用稍重的力气，唯有这件事才会不那么狠狠压抑自己。

    没有人能用一个吻将汹涌磅礴的爱意诉说得如此淋漓尽致，黎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眼眶中聚集成珠，簌簌滚落下来。

    泪光转瞬退去，傅沉欢将酒置于唇边，闭目仰头，利落喝下。

    傅沉欢没再看黎诺，也不再说任何一个字，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端起桌上酒杯。

    黎诺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她没想过到了此时，傅沉欢竟还愿意如此待她。

    傅沉欢从容走上前，轻扫一眼桌上酒樽，黑白分明的凤眸中是烛光也照不亮的沉寂。

    傅沉欢脸庞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却仍微微笑着，沉静如水的目光中，竟还能看出宠溺，找不出一丝恨意来。

    沾了他身上温度的披风温暖包裹住自己，这种暖意让黎诺有些想哭，她动了动唇：“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选在今日见面？”

    就当是最后的馈赠。待会那酒喝起来，说不定能品尝出丝丝甜意。

    他身形晃了晃，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沉欢哥哥！”黎诺再也忍不住，两步奔上去抱着他，“沉欢哥哥……”

    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伸出手扼住她脆弱脖颈，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轻而易举折断；

    黎诺被傅沉欢吻得四肢酸软，此刻失去他的扶抱，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这个角落。

么也没与傅沉欢说。

    黎诺深深低下头去，不想让傅沉欢看见自己眼中涌动的情意。她这样的沉默，在傅沉欢眼中便是一种变相回答。

    她带着傅沉欢折返，穿过宫院，走到一处静觅宫殿中。正殿灯火通明，她轻轻伸手推门，眼前赫然是一张八角桌，上面摆一盏青玉酒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