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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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已至仲春，却是北风料峭，入目清寒。

    女孩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莫非你父母家人，亦不在世了么。”

    清宵子看向她写满迷茫与好奇的眼睛，立起了身。

    他稳步走了过去，小姑娘察觉到有人靠近，撇过头来看向他。

    又或许她对他别有所图，可他实在不知自己有何特殊之处。

    女孩讷然摇摇头，停顿一瞬，又呆呆说道：“小妖怪。”

    穆忘朝：“……”

    “你不可再叫我前辈，要唤我渺渺。”

    穆昭是师尊的俗名，世上鲜有人知，但她过去最爱腻在师尊身边，听他讲年轻时的故事。

    穆忘朝略微抬睫，“这是你的名字？”

    少年眼里掠过戒备，思量少焉，他点了点头。

    小姑娘的面容倒是出奇干净，像是刚用露水浸洗过，粉颊细润，乌眸清澈，只是眼里无甚光泽。

    与世隔绝的孤岛……他怕是难逃了。

    “你离远些，不许进来！”她昂着下巴说完，哐地一声关上门。

    她瞧上去十一二岁的模样，一身破损的粗麻布衣几乎与树干融成了一体。

    她目光凝滞，莫名安静下来。

    若是让他人认出师尊，事情便糟了，不止名字，他这副样貌也掩去为妙。

    清宵子看着她手上的血迹，轻轻蹙了蹙眉。

    “你这副身躯，从上到下，都是我辛苦做的，你的魂魄，亦是用我血气滋养的。”

    梨渺满意地弯起眼。

    她悄悄一琢磨，安然道：“莫急，我去帮你找找便是了。”

    梨渺手托着脸颊，说起她的名字，她便会忆起与师尊初识的那天。

    少年初听错愕，转念思索须臾，他无奈笑道：“前辈莫不是在戏弄在下。”

    梨渺：“还是说……你想唤我主人？”

    清宵子稍加思索，温和出声：“受了伤，为何还一人在这野外？”

    原来是他自己变得怪异了。

    女孩手臂颤了颤，唯在此刻，她蓦然迸发出警惕，当即便要缩回手。

    ***

    梨渺险些说漏了嘴，好在她及时反应，将师尊的年纪算了进去。

    清宵子略有动容，语气怅惘一分。

    少年怔然低喃，无法相信自己竟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停留许久，清宵子才离开这伤怀破败之地。

    她那般敏锐，却并未对他展露警惕，平淡的像是看见树上落了一片叶。

    人们传言穆家有鬼怪作祟，在穆家出事后不久便搬离了城镇，方圆数十里，几乎没了人烟。

    “都、都过去两千三百年了，我四处行走，真有什么包裹，也早便遗失了！”

    少年注视她少顷，撇了撇唇角，“既是为前辈所救，便由前辈决定罢。”

    正好，他可趁此机会勘察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远远听到潮水声时，他忽而心感不详。

    他无意打搅俗尘，本欲悄然离去，余光却瞥见了梨树下的一个小姑娘。

    梨渺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吟吟说道。

    少年快步走出了庭院。

    “如此说来，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叫什么名字？”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女孩如坐针毡，扭身挣扎，却见男子颔首吹拂，轻易便抹消了她手上的血迹。

    身体的温度格外冰凉，比起过去还多了一分韧性，更可怕的是，无论他呼吸如何，脉搏的跳动都稳定如一，丝毫没有变化。

    他偏开面容，袖中虚握的五指默然盘算。

    “我不过一名堪堪启灵的平凡之子，前辈为何要费力救下我？”

    梨渺：“唔……为防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日后行走世间，还是换个名字的好。穆昭……既重获新生，便可抛却前尘，你便叫穆忘朝如何？”

    然而剑尊只是稍稍握紧，便叫她无从发力。

    二月十六。

    他颓败无力地抿唇苦笑，他亦不知家族因何遇害，更不知仇人姓甚名谁，身在何方。

    他握着小臂感受这副似假非假的身躯，忽然意识到，他的衣裳也被换了一身。

    说是几千岁的前辈，可她的言行却与外表一般，当真像是刚及笄的少女，稳重不足，伶俐有余。

    不止手上，她脖颈处亦有几道血痕，像是野兽抓挠所致。

    他并不愿就此回到修真界，便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至望见了另一方城镇。

    清宵子久违地踏下了凡界。

    梨渺无法告知他大仇已报的事实，亦不忍心骗他符纸丢失了，叫他失望。

    “那些将你追杀的修士，是你的仇家？”梨渺诓道。

    “你的记忆折损了些，有些事情回忆不起，也属正常。”

    她将他隔绝门外也情有可原，毕竟这等年岁的人物，总该积攒了些宝物，不愿叫他人瞧见觊觎。



    “你已经死了……两千三百年啦！”

    可是……她该如何向师尊解释呢？

    “仙人？”

    少女的笑靥恍惚了少年的神志，她吐出的言语更叫他不明所以。

    女孩盯着他，似乎只是下意识捂了捂脖颈，而当她将手挪开时，颈上的抓痕已消失不见，只余沾染的血迹。

    少年眉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梨渺抿唇微笑着，她瞧得出，师尊这会儿并未完全信任她。

    即便这名女修对他有所利用，至少她目前不会坑害他，他便暂且顺她，一旦察觉有异，便想办法逃开。

    而当他小跑至岸边，望见那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他彻底怔在了沙滩上。

    梨渺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少年吃了一惊，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发现她的手无比滚烫。

    梨渺双臂抱膝蹲到他跟前，明眸善睐。

    因为师尊已然手刃了他的仇人。

    真是出奇的简单。

    清宵子忽然觉得，她不该是这幅破落打扮，而应穿着刺绣精美的粉红衣裳，梳着精巧发髻，在名门望族的府宅庭院里愉快地放风筝。

    难道屠杀他满门的凶手一直盯着他的动向，只要他踏足修真界便对其出手……

    在他初次与仇人对峙之时，符纸便毁在了战场上。

    梨渺：“两千三百年前，我瞧见你被一群修士杀害，便将你魂魄收来，日供夜养，为你重塑了身躯。”

    听她语气，都是位至少活了两千多岁的大前辈了，说起这等轻浮之语，怎就如此理所当然。

    “不信？你便没发现，这副肉身与常人相比已有分别？”

    梨渺看出他的困惑狐疑，她伸出食指，逗鸟似的在他额前手臂上圈圈点点。

    昔年的穆家宅邸经岁月摧残，已无整形。

    他恍有所觉，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和手臂，又在身侧的桌椅地面一番触碰。

    这祠堂中的牌位，大半都是他亲手供上的。

    少年不禁疑惑，他初入修真界便被杀害，这档子事，他为何毫无印象。

    穆忘朝抿唇点了点头，刚要道谢，少女却忽然拉过他的手臂将他拽起，又一股脑将他推出了房门。

    清宵子会将目光停留，只因她身上散着不该有的血腥气。

    他此般猜测才是奇怪，身为男子，他本就不该待在她的房中。

    少年愕然抬起眸。

    梨渺：“也是主人！”

    此女来历不明，又言行诡异，口说着是在他遇害后救了他，却不可排除她亦是他仇家的可能。

    竹林簌簌，晨曦如水。

    女孩手中握着一只残了一角的纸风车，掌心的血迹渗透了风车的细木柄。

    穆忘朝：“……”

    将师尊带离清净门后，她将他的贴身物品都收捡了起来，他的佩剑、还有那枚玉佩，都被她好生藏着。

    他拂去蛛网，缓步走到祠堂，燃上三炷香，颔首合掌。

    剑尊微愕，移步上前，俯身牵起她的手腕。

    “前……渺渺姑娘，你可曾见到我的包裹？”

    穆忘朝不知她为何一直眼含喜悦地盯着他，他从未被谁人这般对待过，不由得心绪不宁。

    名满修真界的清宵剑尊行在故地，便褪下了加诸于身的光芒，质如璞玉。

    ——他是来寻仇的。

    为了让师尊放心依赖她，她决定编造一些谎言，来取得他的信任。

    梨渺顿时领悟，原来师尊记挂的，是他寻仇的信物。

    那看似江南园林的院墙外，竟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场景。

    少年：“……”

    正想着，少年忽然闭目摇了摇头。这少女模样的神秘修士所说言语未必能尽信，眼下情形不明，他不可为她蛊惑。

    “怎会如此……”

    “那些东西，对你很重要？”梨渺装作不知，故意问道。

    因此她知道，师尊方才讲话时，隐瞒了他踏入修真界的真实目的。

    穆忘朝顿时面色微变，急切道：“其中有一枚绛色玉佩、半张烧焦的符纸，你可记得？”

    但那半张符纸，却在数百年前便被毁了。

    清宵子停下步伐，略感诧异。

    梨渺顿时张眸愣住，师尊是回到了年少时，可她又未曾真实经历过，哪知道有什么包裹。

    穆忘朝如是想着，倏然愣住，而后扶额摇头。

    少年蓦然语塞。

    梨渺眨眨眼，“我喜欢你，想将你永远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