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亡国之日15 他终于看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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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个更适合餐时闲聊的话题吧，”提温眼风一扫，带到她几乎未动的餐食，“您对逃离王国那么执着，我很好奇，假如您真的能甩脱追缉，您要怎么生活？您想过上怎样的生活？”

    逃出去之后的事她完全没想清楚，也顾不上，单单是逃出首都星的层层包围就已经教她精疲力尽。主导逃亡计划的原本是路伽，让她独自脱身的也是他。如果是路伽面对提温的这一连串质问，他肯定能答得更好。

    是从内部啃咬她的难堪, 但更多的是恼怒。

    这倒无所谓，在安戈涅意料之中。只是他明明有能力，却连多思考几秒、佯作犹豫不决的戏都懒得演给她看，这份直白刺痛了她。

    金属餐具与碗碟相碰的脆响分外清晰，衬托出环境的空阔。

    她迎着他的注视看回去，执拗地追问：“不论如何都不可能？”

    “我……”

    “路伽……”提温低声重复，没有询问那是谁。

    虽然和营养液一样是半流质食物，但这是昂贵的、可食用的艺术品。而且她不会一直吃这种东西。

    “餐厅已经准备好了。”他说着伸臂让她搭着。

    但最后，安戈涅还是念出了正当并且理所当然的答案：

    “刚才也是，我对您没有恶意。只是，我一直很难理解逃亡这种行为，所以不知不觉较真起来了。”他变得客气、甚至恭敬，却也遥远。

    “这种结论，由站在高塔顶收割财富的集团成员……这种扭曲的世界的受益者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安戈涅毫不客气地说道。

    安戈涅呵地嗤笑，不轻不重地一推。

    “容我再问您一次，您想要什么？”这应该是提温最后一次给她回答的机会。

    安戈涅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安戈涅的指尖触碰他外衣的纽扣，沿着轮廓画了个圈，轻轻拨弄了一下。他几不可察地屏息，绿眼睛眯了眯。

    一阵强烈的恐慌骤然袭上心头。犹如她的心房中盘踞着一头庞然巨物，但因为盖着隐形的幕布，所以她一直当它不存在。

    “我想要平静

    “我没有——”安戈涅抿唇，将反驳的话语咽了下去。

    他抛出的每个问题都尖锐且切中要害。

    她变脸的速度让提温又觉得有意思起来。

    “只要世界不改变，救助金会花完，引诱人堕落的陷阱会持续运作，改变生活方式的意志会消退，绝大多数人会落回原本的日常中，我能带来的改变十分有限。”他弯了弯眼角，这次的微笑很淡，在进入眼底前就消散了。

    某些事情即便双方心知肚明, 一旦挑破那层轻纱直言就无异于羞辱。

    但这也令她的视野变得狭隘，不知不觉间，只看得到逃亡这一条路。

    提温被她毫无求人态度的措辞逗笑了。与松弛的表情相反，他的话语决绝不留余地：“很遗憾，这不可能。”

    前所未有近的距离, 但严格说来，他们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即便是脚尖, 也只是堪堪即将相触，让她隔着柔软的室内便鞋，隐约察觉再前方寸许就是尖头皮鞋的硬度与轮廓。

    “虽然在性别权益上做得比王国好一点，共和国并不是ga的理想国，您在化乐星城找工作时碰到的困难，在那里也避不开。”

    提温讶然盯着她, 没有动作。

    安戈涅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m.mankewenxue.com

    盲点被勘破，安戈涅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原本就不止有流亡一个选项。甚至于说，逃亡未必是她的最优解。

    但安戈涅觉得, 只在在刚才无情拆穿权色博弈本质的瞬间，提温才终于漏出了真实面貌的一角。偏偏下秒就又开始装模作样。

    “他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和在机库里那时一样，安戈涅无视了他主动伸来的手，径直走出了客房。

    “不止是器官退化，”提温坦然道，“出生就只依靠营养液存活的人牙齿和面部骨骼都会畸变，所以真正赤贫的人根本藏不住他们的来历。”

    提温以一种难解的神色注视她良久，仿佛此前他们都隔着一层本透明纱幕对话，而随着帷幕升起，他第一次开始看清她的脸。

    安戈涅沉默了片刻才说：“长期食用营养棒营养液，会导致消化器官退化？”

    倒是飞快地换回了敬语。

    安戈涅隐约感到，视她的答案而定，他或许会无视集团的立场、无视他会付出的代价放走她。

    眼下除了安戈涅和提温面对面坐着，这里没有别的客人。

    直至此时此刻。

    “提温先生，不要把我移交给叛军，”她看着他的眼睛，“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现在还对营养液的味道心有余悸。

    朝提温凑过去的时候, 安戈涅的想法异常单纯：他如果要的就是看她难堪，那她偏不让他如意。

    能让大多数当权者勃然变色的指摘，在提温这里只能换来一笑：“您说得对。在许多人眼里我确然是自由联盟运作结构的受益者。但在心安理得地坐着享受特权这点上，王室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个发现令她不知所措。

    他不再笑，盯着她的眼睛问：“您刚才描述的生活，是您想要的、还是路伽想要的？”

    他可真狡猾，要刺得她露出本性, 却紧紧地收着自己的尾巴。

    安戈涅默然垂眸。面前的菜品匠心独特：餐盘中央黑色鎏金的浅口碟上，美丽的枯粉色花朵完整地在透明凝胶质地的穹顶中绽放。

    “即便您不那么做, 我也很乐意倾听您的要求。当然, 我不可能满足您所有的愿望，我只能承诺力所能及。”

    提温哎哟一声，夸张地往后倒。他反手撑住桌面，但还是带得梳妆镜在冲撞下微微摇晃。被这么粗鲁对待，他倒是完全不生气，慢条斯理地站好了整理衣褶，那样子甚至还隐约有点遗憾。

    “那取决于您想要什么？”提温也飞快地从惊讶中脱身。他笑了一声, 低下头来更好地与她对视, 说话时几乎称得上与她气息交缠：

    提温抬眉：“好，那么利丽小姐，假设您成功藏住了身份，您之后打算怎么谋生呢？

    安戈涅嘴唇微分，没能发出声音。

    “您或许会说，那么打破这个该死的秩序、改变世界就好了。但很遗憾，我不适合当革命者，”提温环顾四周，将洁净而缺乏活气的大厅收入眼底，“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自顾不暇。”

    她无法接受他的说法，但她知道他说得很可能没错。

    是幸存者的罪恶感吗，亦或是本能的恐惧？燃烧不停歇的情绪鞭策着安戈涅前进，驱使她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去逃亡、去实现未能与路伽一同实现的愿望。

    提温淡然反问：“我能给一个、甚至几千上万人救济，支撑他们生活一段时间，但那之后呢？”

    “那么, 我的小伎俩是否奏效了？”她仰起脸，朝他的下颚方向吹了口气, 用上她最造作甜腻的语调，轻轻柔柔地问, “交易成立吗？”

    安戈涅面前是一个精致的浅口餐盘，里面错落码放了近十个设计独特的碗碟，尺寸都至多巴掌大小，盛放着汤羹奶冻之类，全是一两口就能吃完的半流质食物。

    当然是——

    ※

    餐厅在摩天大楼高处，占据了大半个楼面，落地玻璃窗外便是化乐星城市区，飞行器的轨迹与灯光互相侵染，俯瞰的景致教人目眩神迷。

    有一个念头已经成形，只是模糊不清。如果再给她一些时间，给她更多时间去厘清想法与心情……她一定不会这般作答。

    她没厚颜无耻到能够宣称，自己从未享受过任何特殊对待。同为圣心王宫中的ga，她就比许多人、比路伽要享有更多自由。

    凭着一腔冲动和狠劲，安戈涅不退反进，凑到提温面前，双手往他身后的梳妆台面一撑, 气势十足地将他困住。

    “你……既然知道这种现状，还有化乐星城那些无限压榨人力价值的大楼，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话出口，安戈涅就觉得自己问得太理所当然了。

    “绝无此意，”提温不疾不徐地解释，“您此前两天都靠营养棒维持基础代谢，消化系统的运作机制受了影响。如果突然重新摄入固体食物，身体可能会受不了。这是特制的轻食套餐，能引导您的身体恢复原生状态。”

    “我确实没有能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但没关系，我可以找个农业星定居。那里不会有人在意我曾经是谁，”安戈涅的嗓音颤抖了一下，本该在心中默念的话语不知不觉溜出齿间，“我和路伽原本就是这个打算。”

    这话题也并不休闲。安戈涅心头一虚，迟疑着说：“首先，我……会隐姓埋名。”

    该死的声音忍着笑跟上来：“咳，公主殿下，电梯在反方向。”

    “我饿了。”安戈涅的态度冷冰冰又理直气壮。

    她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食物，又看了看提温面前丰盛的、正常的一餐，将餐勺搁回桌面，弄出一声闷响：“你在蓄意报复我吗？”

    她忽然很不是滋味。

    哪怕并非提温的本意，这情形也像是提温在弹劾他根本没见过面的路伽。亲疏远近的区别立刻判明，安戈涅本能地竖起防卫的尖刺，想要为路伽辩护：

    可是为什么在这里的不是路伽，而是她？

    提温即答：“陶朱双蛇要向新政权示好。在这件事上出错会让我付出巨大的代价。”换而言之，她还不值得他付出那代价。

    而且她还是首相艾兰因中意的“学生”。

    杂乱的念头纷纷而过，即便不抱希望，她最后还是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但提温一下子扯下了那块布，她根本来不及挪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