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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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着宋愈疑惑的目光，李蒙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说你别伤心，下次春闱放低些姿态，以你的才能样貌定会受达官贵人赏识而能顺利科举入仕……他哽了很久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同一时间，朱雀门前。

    翌日清晨。

    飞鸟惊起，掠过天际。

    刘秉正清清嗓子，看着眼前噤若寒蝉望着自己的书生们不禁心中自得，他刻意等了会儿，见有人已经开始面露崩溃才缓缓开口：

    得到否定回答后，他死死盯着那处。

    那就用这条烂命，为友人最后博一次吧。

    他扶着公子下车，笑着扭头，却见宋愈似乎有些神色不宁，以为是担忧会落榜，绞尽脑汁想了想，说：

    他缓慢眨了下眼，低头看向递到眼前的紫檀木匣，没有任何多余的雕刻，从外面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不远处的礼部，同样喧嚣。

    宋愈眼睑重重阖上，下颌紧绷，那股萦绕在心头的不祥越来越浓烈，逼的他几乎想要呕吐出来。

    他踱步坚行，耳后议论仿若未觉，禁军发出厉声呵斥，他若再往前便会刀剑加身。

    宋愈拼了命地飞奔，胸腔内空气越发稀薄。

    思绪犹如纠缠不断的麻线，宋愈心跳的很快，指尖紧绷，盯了半晌突然伸手——

    “公子……”他被后面被挡到的人推了一下，恍惚抬起脑袋。

    ……

    礼部大门发出沉闷吱呀声，举子们瞬间围了上去。

    “……我没跟人说您生辰的事，不过，”五仁从一堆红绸里掏啊掏，“今天一大清早廖公子来过，留下了这个，说是贺礼。”

    宋愈一顿。

    宋愈还站在榜前，五仁拍他时才发觉他身子僵硬的厉害。

    礼部门前人群不禁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

    近处、远处、皇城内、皇城外，无数道目光望向这里。

    是祖父弥留之际为他所取的字，藏在宗祠牌位后，只待他及冠之时由老师为他加冠念名……只有父母和他自己知道，哪怕五仁也不过是前几日看到家书追问才从自己口中得知。

    他瞬间慌了神，支着脑袋乱瞧。

    又是一声巨响。

    一无所有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这片天地安静了下来。

    他舌根发涩，避开那双澄澈眼睛，转身推开人群离去，留下宋愈二人面面相觑。

    朱雀大街上，他猝然停下脚步，目光惶惶张望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去哪里。

    他视线下移，光线变幻，匣面上隐隐有两块突起的纹路，很浅，在暗色木料上看不清楚。他伸手触摸，一寸一寸划过，在知道那纹路是什么的刹那间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

    宋愈回过神，反应了一下，以为他嘴馋想吃便点头答应。

    他“你”了半天，没被人挤也憋的脸色通红。

    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玉石俱焚也不会与人虚与委蛇。

    这话不知这马夫对多少人说过，一连串驴头不对马嘴的跟顺口溜似的，就差唱出来了。

    好像在等宋愈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被他突然抱上来的御林军：“……”

    一瘦高书生，衣衫落拓，两鬓斑白，一步一步走向禁卫军锋利刀刃。

    “现宣布进士前三——”

    五仁给车夫塞了钱，刻意多给了点，车夫喜气洋洋冲宋愈道：“多谢公子，公子真是龙章凤姿，今日定能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位及人臣六六大顺五羊开泰十全……”

    那不是纹路，是被人刻上的两个字，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字——

    但在宋愈几乎崩溃的极力要求下，五仁满怀遗憾地收起了怀里点燃起来能把整条街都照亮如白昼的红蜡。

    “行了行了！”

    绕到他身前，却发现他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眉头紧蹙，只有双目飞快又固执地一遍又一遍从名单上掠过。

    ——这木匣里装的是什么？

    至少在被宋父常年熏陶下养成异于常人审美的五仁来说，这一切都太过简朴了，一点也不符合公子的气质！

    宋愈在榜单公布的那一刻就见缝插针往前走了，等五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前排，就见到他双眼定定看着进士榜。

    远处天际蒙蒙亮，礼部公廨外就围满了人。

    无、恙

    匣子落了把精巧的铜锁，虽然锁扣闭合着，但钥匙就明晃晃插在锁扣里。

    落拓书生抬头看向天空，雾蒙蒙的，一如当年初入京城，彼时青丝荏苒踌躇满志，落眼时却半生沧桑半生苦。

    “……宋愈。”

    .

    心头那股不详预感越发强烈，扶着车厢门框的手紧了紧，指骨发白。

    话罢，章奎在众人震惊、京兆尹崩溃的目光中掏出一沓书信纸张。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时间。

    锋利刀刃在脖子上割出一道细细的血线，章奎眸色平静，高高举起那封血气弥漫的血书。

    朱雀门前，森寒刀枪开了刃重重压在颈部命脉，章奎举起麻秆似的手臂作鼓槌狠狠砸向鼓面，余震震得他浑身发麻，垂下的手控制不住颤抖。

    场内有一刹那的寂静，紧接着陡然哀嚎连片，有人双目呆滞跌坐地上，心死如灰，有人又喊又跳得了癔症似的神态癫狂，也有人细细从头看到尾一言不发出门去……

    “柳如辉，周柄德，岑用……”

    “公子你你你……”

    “我乃通州举子章奎，今状告礼部尚书刘秉正、钦差大臣周信朴、林鸿图、卢斟央等人收受贿赂，科举舞弊……”

    五仁一愣：“公子？”

    宋愈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宋愈撩开青帘，马车外一众举子神色焦急，对着紧闭大门翘首以盼，他快速扫视一圈。

    几名小卒动作小心展开帛布，密密麻麻人名瞬间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登时一拥而上。

    五仁落在后面，憋红了脸往前挤，他扭头刚想说让公子等在外面他去看。

    嘭！

    “哪有这么快……”

    那种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廖琨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生辰在今日？

    他抖着手从胸口掏出一封血书。

    虽说被人看猴似的，多少有些尴尬，但五仁还是觉得这钱花得值，讨了个好彩头。

    半晌，他才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闷棍似的，双眼发直：“……中了！”

    瞳孔剧烈震颤，他立刻看向一脸茫然的五仁，飞快问：“你告诉过他我的字？”

    他近乎趴在榜上了，一字一字地看，从最前头看到末尾。

    ——那晚酒后他唤的究竟是谁？

    他回头，同人群里目光沉沉的那人对上眼，宽慰地笑了笑，面容粗粝仿佛一层层年轮。

    他止步于尖刃，身后人声越发鼎沸，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哪怕禁军连连呵斥也无济于事。

    宋愈外表再温和柔软，骨子里仍透着刚烈清正，李蒙曾倾慕于此，如今站在这里却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羞恼。

    侍卫出面拦出一片空地，礼部尚书刘秉正捧着一尺寸硕大卷成轴的帛纸庄严走出，无数道目光落在这份名册之上，场内瞬间鸦雀无声。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李蒙复杂看着他。

    五仁见他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时想不出法子安慰，他自己也很紧张，裤腿里头两条腿直发抖，若不是怕被巡街的卫兵抓捕，他倒是很想大喊两声壮壮胆。

    “出榜了吗？”

    五仁似乎追了上来，焦急询问着什么，宋愈能感知到他似乎在哭。

    “哎，今年若是再不中，我可怎么给家里交代啊……”

    马车还未行至朱雀街，就被迫停下了。

    没有章奎的身影。

    “……今擢新科进士五十一，由陛下亲自过目，内阁再审……”

    骤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猝然转身拨开人群，逆流向外。

    流水般的人群猝然停滞，无数惊讶目光望向皇城。

    “公子你中了！！！”

    “……”

    ……

    五仁被人从身上撕下来也不生气，傻了似的笑呵呵的，他扭头去找自己公子。

    是一步登天，还是跌落泥泞，皆系于此了。

    一片喧闹中，宋愈唇色越来越白，眉目越发冷峻，五仁咽了咽                                                唾沫：“虽说名次不在前面，但公子你也榜上有名，不必对自己这么苛责……”

    京兆尹闻讯靴子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狂奔而来。

    “城西筷子坊新开了家烧饼铺子，我听人说味道极好，公子我们过会儿去尝尝吧……”

    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后知后觉被狂喜充斥，不顾旁人目光蹦跳着就近抱了上去。

    “往年是辰时放榜，瞧天色估摸还得等半个时辰。”

    五仁还没来得及看榜，见他脸色不好登时心里一跳。

    他想。

    《糟糠未婚夫上京来寻我了》

    ——廖琨为什么偏偏刻了这两个字？

    远处陡然传来轰隆巨响，过滤后落在他耳中，让他忍不住联想起飞蛾翅膀被火焰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缺氧让他耳膜仿佛被糊住了，世间一切声音都像泡在水中。

    却是将木匣收了起来。

    谁知定眼一瞧，原地哪里还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