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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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三人不知是谁先停下来看，最后都在仰面。

    廖叔跟父亲正在屋内议事，高楚若紧了紧手中的食盒，转身面向廊外的假山。

    宋愈以为今夜会难眠，但也许是宫中香炉里放了安神香，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相传花朝节起初是在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开始，后来历经暴雪灾害、王朝变迁，新朝女帝登基之时下达旨意，言及朝圣拜神，遵循神意，将花朝节改为第一场春雨落下时才开始，寓意万物新生。

    宋愈半醒间恍惚地想。

    高楚若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剿灭。

    “闭嘴。”

    情感叫嚣着抓住他，身体却仿佛凝滞，脚下死死黏住了般动弹不得。

    不过南方一些的地区四季只有雨水，哪里分得清哪一场才是春雨……因此很多地方并不过花朝节。

    周成仁突然开口：“快花朝节了。”

    他下意识伸手朝旁边摸索，只摸到暖和柔软的棉被。

    他没有多想，等周成仁感慨完，三人便急忙开始赶路。

    宫人寻了三把伞递给他们，道谢后三人便识趣离开了。

    宋愈早年小病不断，大病要命，荆州地处南方，冬日比起北边风雪萧瑟虽说好上不少，但他底子到底不如常人，于他而言冬天是最难捱的。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花林小道上人影绰绰，乌云遮蔽了月光，昭阳起初并没有看清，直到那行人如同无头苍蝇般绕来绕去，最后绕到了阁楼前。

    昭阳美艳眉眼一片晦暗，在一阵夹杂着桃花的风雨中裹紧了飘扬的披帛。

    看似对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总是漫不经心，实则最为偏执。

    宋愈脑中却一片空白。

    廖太傅牛饮一大口酒：“就你？整□□中那群蠢驴弄权用计斗来斗去，会教书吗？别把我学生这块璞玉给雕成跟朝中那些人一样的蠢驴！”

    思绪不知不觉又开始飘远，正神游着，突然耳边隐约传来一个让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名字。

    好在有宋闵。

    为首的那人扬着头，在同阁楼里的人交涉，昭阳倒是认识这个，周家的子弟。

起，但越琢磨反而越觉得又不像了。

    屋内两人对此一无所知，仍聊的畅快。

    两个年过半百，在官场里沉浮半生的老油条相对而坐，神情姿态却是难得的全然放松。

    昭阳喜欢，父皇便为她所建。

    那人穿着不似宫中人，一身朴素清冷的白袍，未曾带冠，发丝游蛇般粘在素白脸侧，有种触目惊心的冷。

    眼睛只要闭上就会想起晚膳时承乾帝虚伪令人作呕的面皮，听到他自作聪明说“乌图利会是个好丈夫，昭阳你嫁给他朕也就放心了”时，昭阳险些当着皇后和宫人的面真的吐出来。

    “……”

    阁楼下有宫人把守着，他们被拒绝进入。

    外面隐约传来些嘈杂，片刻门外响起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明显放轻不少。门发出吱呀声，一人快速进屋关门，动作行云流水，单手端着的铜盆半滴水都没洒。

    但眼下她却像是被浸泡在冰水之中，水漫过胸膛，压的她喘不过气。明明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能自认毫无芥蒂给她送人，但真当找到了那人，她又后悔了。

    甚至阴暗地期盼两人永远不要相遇。

    宋无恙。

    殿试。

    桃林被风一吹，簌簌作响。

    “嘿！你以为自己多厉害，不就是会念几句酸词，顶天一教书先生！”高丞相一拍胸脯，胡髯乱颤，眼里也泛起醉意：“本相就不一样了，教给无恙的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一墙之隔，高楚若瞳仁骤然收缩，仿佛被人当头一棍，头脑一片空白。

    宫女冻得瑟瑟发抖，春日宫装虽俏丽但实在轻薄，但她们却大气不敢出，生怕长公主降罪下来，届时不死也要脱层皮。

    粗狂低沉的嗓音越来越浑浊，高楚若仿佛溺水之人，耳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看过殿试的答卷了吧，我这学生如何？”

    “京城那边冬天干燥，但比荆州冷上不少，刮的北风落人身上跟刀子似的，我给你备了两张裘衣，上路就穿上，别等觉着冷了才知道找衣服……”

    宋愈怔愣一瞬，就听身边的钱高澹感叹：“是啊，第一场春雨落下，之后便是连续三日的花朝节，京城可有的热闹。”

    殿下呢？

    高楚若这些时日经常去长公主府，不仅是为了同殿下道歉，也是为了尝试遇到那人，验证自己的猜测，并征询他的意愿。

    宋愈也不知道，但他下意识说：“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话刚出口，他后知后觉心底泛起的是思念和委屈。

    霎时间，场景落到昭阳眼中仿佛放慢了一般，油纸伞伞檐抬高，雨水汇成溪流又像贝珠般似连非连地坠落，扰乱一池春水。

    被窝里暖哄哄的，勾引的人想把脑袋也埋进去。

    雨水越来越密集，犹如给世间万物披上一层水晶珠帘，水汽逐渐升腾，慢慢又形成一片朦胧雾气。

    高楚若一惊，刹那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下意识扭头凑近房门。

    昭阳吐出一口浊气，漫不经心半垂目往下看去。

    若是告知长公主，不管那人是或不是，至少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善；但若不是，会不会对那人有不利？毕竟长公主的性子，她最是清楚——

    那人骤然被叫了名字，背影明显一愣，下意识回头。

    高楚若有些犹豫。

    伞下那人一身素衣回望，目光浅淡沉静。

    昭阳不喜欢旁人打扰她清净，此刻却从心底生出了不舍，没等她让人将其拦住，就听周家小子不耐烦的叫嚷：

    殿下一直在找的人就在宫里……

    宋愈无奈昂着脸任他擦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殿下……”宫女小心凑近，轻声道：“殿下，雨水寒凉，您快些随奴婢回殿中吧，奴婢让人给您煮好了姜汤。”

    雨水浸透了发丝，昭阳视线凝固在一人身上，无法移开。

    隔雾看人，看不真切。

    ……

    收回目光继续打量最后面那个年轻男人，但他始终不曾抬头。

    宋闵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这么看着我？”

    天边飘起了细密雨滴，雨中又悠悠升起数盏孔明灯，橘红暖调的灯火像是星星点点的星光。

    她厉声道。

    高丞相琢磨一会儿：“不成，这次我得跟你抢。”

    泛红的眼皮猛地抽搐。

    她逼自己被冰冷的雨水吹打，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答应帮这么个玩意儿起事，甚至不惜亲手杀了最疼爱自己的父皇？

    那宫女被她训斥后瑟缩一下，默默退至昭阳身后，不敢再出声了。

    宋愈安静听他絮叨，心想京城确实又干又冷，不过他没有生病……他思绪顿住。

    长公主如今同样宿在了宫中！

    如果昭阳不是自己倾心之人，高楚若甚至能称叹一句“天赐良缘”。

    “醒了。”宋闵自然走近，帕子沾湿温水又拧干，他身形高大，半蹲在床边看着很是憋屈，不过脸上却没半分不情愿，反倒双目泛着笑意，仿佛很乐意给人做些擦脸刷牙的活计。

    “无恙那孩子进了三甲，今夜宿在宫中，等明日诏对结束，你我去问他的意……”

    她满脑子都是“宋无恙在宫里”。

    ……许是他京中的伯父告知的吧。

    昭阳眼睁睁看着他撑伞而去。

    宋愈彻底醒了。

    “宋愈，你走慢点！本公子提着灯呢！”

    昭阳听见宫人报了她的封号，余下两人皆讶异抬头往她的方向看去，唯有那人无动于衷，跟着另外两人一板一眼行礼。

    宋愈反应过来，他们荆州不说四季如春，但确实季节变化比较模糊，哪怕是冬季也从不下雪，因此骤然听到这个节日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高丞相毫无觉察，甚至越说越兴奋，突然唰的起身指着廖太傅大放厥词：“……告诉那个宋无恙，本相教定了！……”

    宋闵目光越发柔和：“我只出去了一会儿……好吧，也是挺久的。”

    ……

    门墙隔绝了部分声响，落到高楚若耳中有些失真，但她仍能清晰听到廖太傅得意的哼笑和父亲气恼的声音。

    涂着艳红豆蔻的指尖瞬间收紧，死死嵌入木中隐隐有折断的白痕，但昭阳什么都不在乎了，满城风雨，桃夭灼灼，在她眼里都不及那人半寸衣角。

    如今登台却已成奢望……昭阳唇角扯出一丝冰冷的笑，艳红蔻丹轻轻敲击木制围栏，一双柔夷比雪还要白，在雨夜中像是夺人性命的艳鬼。

    宫女不是她惯用的府上婢女，哪怕她再如何得圣宠，入宫时也只能只身入内。

    她在这里待了许久，仍旧不能平息心中勃勃燃烧的怒火。

    这处是御花园中的一处楼阁，建在桃花林之中，春日登上阁                                                楼远眺，一望无际的桃花海，美极了。

    恍惚间同脑海中的身影缓缓重合。

    但委屈什么？

    思索间，她已经到了书房门外。

    高丞相“呵呵”两声，“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她手上用力到指节发白，到最后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宋愈突然侧头瞥了钱高澹一眼，他记得蓟州似乎也没有这个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