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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影在顾江雪脚下张牙舞爪,他随意丢了手里的树枝。

    “我没觉得你做错了,容谨,所以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顾江雪无趣极了,“但我们谁都回不去了,仅此而已。”

    三个人躺在地上艰难喘息,无法说话的喉咙只能挤出破碎声响,嘲哳难听。

    他们衣服底下青青紫紫,全是被这人揍出来的伤,胸腹闷疼嘴里带血,内里肯定也伤了。

    顾迟罚顾江雪进祠堂,让人踩碎他腕骨的时候,容谨也在。

    容谨自此从他心里淡化,成了过客,谈不上怨念也没有情谊,与路人甲乙丙丁没什么不同。

    因着顾江雪锲而不舍,容谨总算收敛过分恭顺的模样,看着舒朗不少。

    但世上没有早知道。

    他没找到隐山,却碰上了三个顾家弟子。

    沾了泥,血和涕泪横流,污秽不堪。

    等再大些,顾江雪就发现了容谨在他面前总是谦卑过了头,顾江雪花了很长时间纠正他这毛病。

    虽是道听途说,但来都来了,去看看也无妨,他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三人说不了话,但疼痛难耐,有人张着嘴,用口型无声求饶,希望这煞神能放过他们。

    可笑着笑着,又觉得没意思。

    容谨目光沉静且笃定,没有移开。

    反正顾江雪在顾家没少受罪,多一顿打不算多,是吧?

    用不着被顾迟呼来喝去,用不着被动则打骂,难得轻松。

    “你是父亲的大弟子,如我兄长,并不低我一等,”顾江雪誓要把他拽出牛角尖,少年人神采飞扬,“师兄,到我身边来!”

    他什么也没做,所以顾江雪真的没怨过他,顾江雪只是清晰无比地明白一件事——

    那场雨此后经常出现在他梦里,和堕魔的那七天一起。

    容谨手持灵剑,挡在他们身前,拦下了那根树枝。

    爱个鬼。

    滂沱大雨模糊了他的眉眼,就是那场雨里,他替自己问了句:凭什么他活该被糟践。

    这人很厉害,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捉住,本以为死定了,可他又不杀他们。

    露出了顾江雪秾丽动人的脸。

    他们面上转悲为喜,恨不能对鬼面人大喊一声“你死定了”,但下一刻,三人眼前一黑,齐刷刷晕了过去。

    他觉得顾家把他扔出来,就意味着两清,他不再是顾迟奴仆,还了两条命,以后见面也不用再愧疚作祟,无债一身轻,精神头都足了起来。

    顾江雪桃花眼轻轻一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江雪把目光重新投向那三个弟子。

    容谨却摇了摇头。

    容谨抬头:“你如果还没原谅我,也可以拿我出气。”

    如果再给顾江雪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不会去什么隐山。

    容谨是真怕顾家不要他。

    “觉得不是少主奴仆,翅膀就硬了?”三人交换视线,“教训一下,回头也能去少主面前邀功。”

    在楼家养伤的日子里,楼映台遇上了一桩麻烦,情形很是凶险。

    顾江雪能感知到容谨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拦他,什么意思?

    脏死了。

    直到被云天碧水川的顾家主遇上,收为徒儿,日子才好了起来。

    既然分道扬镳了,那就干净点,如今容谨在他面前踟蹰又何必呢。

    修为啊……

    从前不少人恭维他,说顾家少主天资不凡,是气运加身,受天道偏爱的。

    印记带着梦魇遁入三人体内,无论他们入睡

    这回顾江雪还了手,可那又怎样呢,一个废人,还能打得过三个修士?

    顾江雪倒在雨里。

    顾江雪曾亲手了结逼他堕落的邪魔,从此无人可以分享梦魇,这么生不如死的好东西,当然要他们三个细细品味。

    容谨一手挡着树枝,一手挥袖,让三个弟子都晕了,才盯着傩面低声道:“……江雪,是你,对吗。”

    顾江雪不想横生事端,抬脚要走,却被这三个人拦下,被迫逼停了脚步。

    三人鼻青面肿狼狈不已,身上哪儿都疼。

    他从前包容顾江雪,现在包容顾迟,最重要的不是人,而是“顾”这个姓。

    他想等雨停,可陋屋逢雨雨不停,邪魔在雨中看到了他。

    若顾江雪能提前探知,他肯定老远就避开这群人,可他身无修为,做不到。

    其中一个弟子在疼痛间艰难想,他甚至有种错觉,就好像这人将他们揍了一顿后,发现很无趣,周身气息又淡又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着好好品味。

    “在顾家,他们对你多有欺辱,我知你恨,只是,我求一句,昔年到底是同门,饶他们一命。”

    他本以为自己够豁达,能泰然面对修为被废的事,但现实无情抽在他脸上,打醒了他。

    顾江雪堕魔时,是被一个邪魔捡到的,他为什么会被捡到呢?

    他们曾经真的兄友弟恭,亲如一家,谁都给过真心。

    这次他听说附近有座隐山,据传跟恢复修为有关。

    他对着顾迟几番欲言又止,眼中很是挣扎和心疼,似乎想要阻止,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那铜板还是他路上帮人做体力活挣的。

    那人仿佛嫌弃般地丢开了他。

    “厉害。”顾江雪拿着面具,披着巫服,语气带笑,眼中却无笑,“这样你都认得我。”

    可童年的经历造就了他小心谨慎的性子,他这个大师兄做的毫无架子,把自己当顾家的附庸,姿态放得很低。

    一刀杀了太便宜他们。

    未知的恐惧好比凌迟,这简直比一刀杀了还要磨人。

    三人的笑声在雨中远去后,顾江雪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起身。

    那时候他从楼家离开,在外兜兜转转,没了修为没有丰厚钱财,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比在顾家自由。

    然而直到身世之变,顾迟成为少主,顾江雪才发现容谨骨子里的毛病从来没变过。

    容谨看他的眼神很难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样我都能认得。”

    这口气却听得他们几欲崩溃,因为鬼面人随即抬手,招来根树枝。

    鬼面人隔着面具幽幽看了他们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好像只是阴差阳错,是顾江雪运气不好,才会最终堕了魔。

    顾江雪手里扣着无悲无喜的傩面,这三个弟子当时没有杀了顾江雪,顾江雪也不会杀了他们。

    大师兄!

    跟流浪乞儿也没什么差别。

    傩面人歪了歪头,瞧着他。

    “砰砰”两声,那人被砸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嘴里和着血腥味和作呕的泥土味,嗓子眼里憋出“呜呜”声响。

    心脏大起大落,险些从胸腔迸出,三人激动,眼泪哗哗流得更厉害了。

    只在顾江雪的骨头碎裂声响起时,痛苦地撇过了脸。

    这三人在顾家为了讨好顾迟,没少找他麻烦。

    顾江雪不想理这话,他瞥了眼被揍得凄惨的三人:“来帮他们三个出头?”

    他怕再度失去落脚的地方,对着顾家人可以说百依百顺。

    所以他注定会去。

    他手指在湿泞的泥土中抓出深深的痕迹,磨破了指甲,拉出血痕。

    威严的傩面成了厉鬼,可怖可惧。

    这回动手的可不是鬼面人,而是他们的救星大师兄。

    “哎什么意思,见了我们连招呼也不打,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容谨长他四岁,幼年失怙,过得十分坎坷,亲族中没人拿他当回事,容谨寄人篱下,最难挨的时候,要跑到大街上跟野狗抢食吃。

    他究竟想做什么,他们下场会如何?

    在顾迟回到顾家后,跟着他来欺辱自己的人多了,顾江雪怎么就记得这三个?

    顾江雪留下几个铜板作茶水钱,离开了茶摊。

    容谨即便想阻止也没可能,他不是恢复修为的顾江雪的对手。

    他厌恶所谓的命运。

    他们动不得,喊不出。

    那树枝在空中一划,却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他的的确确没有师兄了。

    有的是闲时去找恢复修为的法子。

    顾江雪抬起左手,用漆黑的魔气画出三个印,拍入三人体内。

    当然得有什么刻骨铭心,才能念念不忘。

    今夜有在顾迟院外巡逻的三个弟子,此刻整整齐齐被掼在了地上。

    可他已经是个废人,无能为力。

    成为一个废物拖累,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顾迟坐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茶摊,瞧了瞧自己使不出灵力的手。

    是准备以树代剑,要结果他们了吗?

    可要说他虐人为乐的话……这人却不笑也不说话。

    《我是反派他亲爹》

    容谨曾对顾江雪是真的好,什么都念着他,为了护他还受过伤。

    青铜傩面獠牙森森,鬼面人透过漆黑孔洞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宛若盯着匍匐在地上的蝼蚁。

    那时候顾江雪年幼,才丁点大,玉做的一个娃娃,捧着容谨通红的手啪嗒啪嗒掉眼泪,奶声奶气宣布:等长大了,他要保护师兄!

    鬼面人随手扯起其中一人的头发,将他头朝下往地上一砸。

    傩面人松开树枝,慢条斯理后撤半步,而后抬手,摘下了脸上森然的面具。

    不是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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