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日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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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这不是梦，而是事实，那未免太过荒诞。

    两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冷淡疏离，夫人从不过问老爷在外有什么应酬，老爷也从不关注夫人的去向。

    也就他这样不冷不热，如今夫人冷了心了，老爷么却似乎他也看不明白了。

    既然她母亲那条路走不通，那么她只能最大限度地让萧夙厌恶她。

    可是这回不一样，半个月之前，夫人同老爷的表妹在姑奶奶的云英院大吵一架，推搡间夫人落了水，一回去夫人就一病不起。

    长生离开后，裴以安放下了书卷，他拿着烛台走向书房靠墙放着的多宝阁，从最上一层最靠里的角落里，找出一个乌木制的盒子，那位置靠近墙角，外面有遮挡了几本立置的书籍，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藏着一个盒子。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果说上一次的梦魇还是她杀人之后的内疚所致，那么这一回呢，她为何能从长生的眼里去看裴以安，且一次，两次，都是在述说着他裴以安对她苏沐棠的深情。

    “成叔，你说子谦年纪轻轻的，为何会换上此等奇怪的疾症？”

    却说四皇子今日马赛心不在焉，压根就没有发现苏沐棠的存在，究其缘由，则是因为原本该同去的裴以安失了踪迹，以至于他后来草草离场。

    不分伯仲，角逐激烈。

    萧夙笑道:“赵大学士门生遍天下，这有什么奇怪，更何况子谦满腹经纶，能得先生青睐不足为奇，孤只是奇怪，子谦那样的出身，何以能认识到先生。”

    说起来，苏沐棠今日参赛，纯粹是听说四皇子今日也会到场，她参赛与其说是博个名头，不如说是为了恶心他，萧夙向来推崇女子当静婉娴淑，定然忍受不了她如此抛头露面还同战俘一起比试。

    但他活了十八岁，平素深居浅出，从未与其他闺秀相交，更不曾与人私定终身，更遑论此女长相过于英气霸道，并不是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若这只是一个梦，那造梦者未免太过超群，竟将他的性子刻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这当中，难不成还和萧夙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盒子被掀开木盖，里头平置着一把玉萧，质地润白无暇，一看就不是市面上的便宜货。

    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也是见着这玉萧，一直表情寡淡的裴以安，面上才有了些笑意，他取出玉箫，透过窗外绵密的雪花望向宁安院所在的方向，竖着吹了一曲《梅花雨》。

    也不知没有站上领奖台的她，是否有被萧夙看在眼里。

    因为他这人，善于抓住一切想要的东西，然这份唾手可得的感情却与他渐去渐远，这显然是有意为之。

    一匹枣色的骏马驮着他的主人，奋力追赶了上来，与苏沐棠的坐骑不过一臂之差。

    梦里的她，成了裴以安的书童兼长随长生。

    很不幸的，这位正是后者。

    裴以安原本正握着书卷看书，他原本温润的面庞，在灯光的晕染下更是柔和，听长生说完苏沐棠的去向。

    若如梦所说，她是他的妻。

    今日赛马者多是军中俘虏，奴隶主从军中低价购买，再转手到市场，通过参与赛马，比武等方式高价转卖给新的主家。

    透过这双眼，苏沐棠仿佛看到了曾在天山脚下剿匪的自己，若非这样向死而生的拼劲儿，或许今日的苏沐棠已然是白骨一捧。

    苏沐棠大汗淋漓醒来，这一回，她没有再度抄写金刚经。

    “老奴托个大，敢问一句殿下，今年秋闱各地的解元不少，殿下为何独独对裴以安另眼相待？”

    就正如现在，还沉溺于梦里她的不告而别，是什么事情让她不告而别，而梦里的他自己虽面上没有追究，却早已心乱如麻，梅花雨的吹奏与其说是梦里的他在怀恋两人的最初，但只有裴以安自己知道，那不是怀恋，是悼念。

    裴以安心绪难安，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与其说苏沐棠成全的是一个军人的骄傲，不如说是向所有保家卫国的战士的致敬，即便他是敌军。

    据太医所说，裴以安的眼疾并没有病灶，脉象也稳健康泰，结果却突然失明，是为异常之疾症。

    曲目为裴以安旧年去国子监访问友人所作，曲风轻快，时而轻盈似山间清风，时而明朗似花间虫蝶，让人一听便能一扫连日来雪天带来的阴霾。

    经过今儿萧夙入宫这一遭，明日怕是整个京城的有心人都知道了，四皇子对一个临安来的举子青睐有加。

    “可赵大学士不是一直不曾出京，如何会有临安的学生？”成总管抬眸，不解地问。

    最离奇的是，即便是为梦境，他也可以深刻感受到男子对女子浓郁的感情，仿若，就仿若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是夜，苏沐棠再度梦魇。

    夫人气急了，要把表姑娘赶出府，姑奶奶却坚决不同意，而老爷那段时间在外办差，回来才不过一日，还不知道个中情况，甚至还没有去夫人屋里过，夫人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成总管却与别人不一样，是从小侍候萧夙的，在宫里也是老人了，有时候会提醒萧夙几句，而萧夙也愿意听。

    而今四皇子夜半三更还不歇息，也是因为刚从皇宫回来所致，所为不过是为了替裴以安请宫里的太医整治眼疾。

    这天夜里，长生心事重重地踌躇在裴以安的书房门外。起因是夫人又回侯府的娘家了，他不知道是否该上前禀报。

    长生站在门口，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老爷半边侧脸，他瞧不出老爷是个什么情绪，他等了一会儿，见老爷没有吩咐旁的，想着大概同以往一样。听到夫人的消息，没有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

    长生这才想起来，夫人曾经说过，等老爷回来，表姑娘若是还不走，那就她走。

    长生摇了摇头，觉得老爷这人别扭极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夫人当初对老爷的情谊，夫人那般家世，人才，换了别人早就哄上天了。

    长生踌躇一番，还是决定如实报告。

    尖叫声中，苏沐棠拉紧缰绳堪堪侧身，就对上同样看过来的一双不屈的眼睛。

    苏沐棠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喃喃自语，而同一片夜空下，四皇子府的萧夙，也正在念叨着裴以安。

    透过摇曳的烛光，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年国子监后山梅林中那个骄傲的女子。

    这些人若没被新的主家选中，则会继续以奴籍身份流转，运气差一些的甚至被卖去挖黑窑，眉清目秀者则通常被卖去风月场所供有特殊嗜好的达官贵人消遣。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原本长生以为夫人当时讲的是气话，结果今天夫人真的一去不回了。

    那是一个异域男子，虽然穿的破烂，却拥有令人赞叹的高眉深目，他的眼是温柔的浅褐色，但此刻这双温柔的眼睛却透露着凶狠的火苗。

    虽则夫人也不是第一回离家出走，然而招呼都不打，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可是打夫人嫁入裴家来的头一回。

    同类的惺惺相惜叫苏沐棠放慢了节奏，临门一脚放了水，最终没能站在领奖台上。

    “裴以安啊裴以安，你若真像是梦中那般，对我但凡有个几分真心，何至于到头来陷我于那般境地？”

    这些人到了新的主家，往往能够一举脱奴籍，运气好一些的，还能蒙主家赐婚，自此在北卫扎稳脚跟。

    那是一个雪夜，京城东南边儿瓷器巷的未名书斋里燃起了烛光。

    最巧合的是，她发现，每回见过四皇子之后，才会发生梦魇。

    但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这个男子因她的举动将会获得重生，兴许在不久的将来，能成为叱咤一方的大将与她在战场重逢。

    夫人从不来书斋邀宠，老爷除了初一十五也从不踏足夫人的荣英院。

    两次梦境，皆为一个女子，且这位女子还曾是将她箭逼悬崖的仇人，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萧夙呷了口茶，才道:“成叔可能不知，子谦乃赵大学士的入室弟子，赵大学士乃孤的授业恩师，说起来孤同子谦还有同门之宜。”

    苏沐棠掀开被褥，披上外袍走到窗前，看了眼窗外浓郁的夜色，这才制止了想要立刻再度会面萧夙以证实内心某种猜测的念头。

    这声音太过于平淡，长生替夫人叹息一声，但还是准备告知表小姐闹出来的事，却临时被管家叫走了。

    可若这女子若与他没有半分情感牵绊，为何每每致身梦中，他会如对她有如此隐忍而克制的浓郁情感，为何会为她的一举一动牵扯心神，为何即便是自梦中醒转，心绪还会久久得不到安宁。

    临走前，长生回望了一眼，就见老爷手中的书卷虽仍旧握着，狭长上扬深不可测的墨眸却瞟向了窗外，荣英院夫人院子的方向。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对夫人不咋上心，两人成亲五年，皆是冷冷淡淡。

    原来，白日里裴以安突然眼疾发作，顿时失去了视觉，这才先行回到了住处，虽说等太医抵达后已然恢复如常，到底还是让萧夙忧心不已。

    与此同时，开元山脚的东山村的一处木屋内，裴以安也刚刚从梦中醒来。

    裴以安将烛台重新放书案上，摩挲着那个盒子，那盒子看样式有些老气，边缘处却油光程亮的，可见没被他的主人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