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南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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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来，他的眼睛一点点在我脸上流转，眼睛里是潋滟的

    自古帝王多猜忌，段景估计就是为了这个，即便我谢家再如何忠勇，但若一文一武两位大官结亲，他就得想想结党营私的可能了。

    多年来的默契让我立刻心领神会。

    「我带你回西境。」

    有石子精准地砸到我的枕边，我霍然起身，操起烛台，刚要大声厉喝。

    一道被压低了的声音懒洋洋从房顶传来:「就知道你装睡。」

    忽而房顶似有异响，悉悉簌簌，有一块瓦片被人移开。

    他问我:「想不想逃了？」

    想嫁的人留在谢家府，不想嫁的人却困在凤仪宫。

    「北北，若他如此待你，阿姐断然瞧不上。」

    最后居然被人以贤惠作为选妻子的标杆。

    「北北，天下女子，不该如我一般。」

    为何一定要夫为妇纲，为何女子就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段景走后，我抱着桃柏嚎啕大哭，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样委屈。

    她的眼睛里有氲氲的水汽，心疼地看着我，颤抖地开口。

    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还在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捂着锦被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眨眼，那两个最顽劣的小童，一个做了皇后，一个做了镇西小将军。

    他笑着戏谑我:「一年没见，怎么不睡得像猪一样了？」

    我哐哐哐拍着他的背，笑得直不起腰来。

    隔雾看花。

    据说那是从北方草原带回来的小狼，那样桀骜不驯，那样聪蛮专横，像极了现在的周子明。

看花。」

    「皇上不要南辕北辙才好。」

    那一刻我为我长姐感到不值。

    他黑亮的眼睛看着我，认真且笃定地说道。

    我笑了笑，未顺着他的话说。

    我的笑容收了收，有些正色道。

    因为他，搅了我原本快乐无虑的生活。

    阿姐的声音悲伤又有力量，空空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亲自送阿姐出宫，宫门寂寥，有风扬起阿姐的头发，她握住我的手，发丝飞扬，眼神坚定。

    「阿姐，皇上说隔雾看花，皇上喜欢我的脸。」

    可是他就这样，将我和阿姐的一生，都平白错付了。

    导致我爹爹经常不顾文人风度，气急败坏地抓起东西来就追着我和周子明打。

    我登时警铃大作，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屏住，一瞬不瞬地注意房顶的动静。

    我喝了一口桃柏端上的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住心口那口恶气。

    我与周子明是再实在不过的青梅竹马。

    「你想求娶我阿姐，可是心悦于我阿姐吗？」

    他几乎匍匐在了地上，不住地向我磕头。

    一国皇后消失，绝非小事。

    神色。

    她那样小心喜欢的人，原来竟也钟情于她。

    所以这才，着急把我接进宫，垄断这门亲事吧。

    他的眼睛黑黝明亮，闪着点点光芒，在夏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有些心烦，摆摆手让他赶紧滚，他得了令，如临大赦，忙不停就逃出凤仪宫。

    于是，要不三天两头就有人来我家告状，要不就是我俩玩得一身泥回来。

    来人是江州司马之子。

    「何况本宫隐隐有所耳闻，江州司马的公子，倒是烟花柳巷的常客，如此伤风败俗、罔顾人伦、仅顾私欲的人，竟也好意思选个贤惠的妻子吗！」

    就又见一块石子不轻不重地丢在我脚边。

    「谢家世代忠良，我阿姐的爹是礼部尚书，胞妹是当朝皇后，以你的家世，我阿姐嫁你都是下嫁，没让你入赘，你哪来的脸挑三拣四？」

    我不明白，我全世界最好的阿姐，世家贵女，才貌双全，哪里都挑不出毛病。

    那人容貌还算端正，礼仪也算得体。

    西蛮的冷风将他吹得更加粗冽清减，整个人带着些青铜鼎器的冷硬。

    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

    有泪水砸在我的发间。

    那人立刻捻起一块芙蓉糕，三下五除二就吃完，连嘴边的屑都不擦，就朝我回话。

    往后的很多时日里，我都在后悔。

    官位不大，倒不会引起段景猜忌。

    桃柏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发，心疼地说:「二小姐受苦了。」

    那晚夜色沉寂，只闻到梧桐花的香气，偶尔有几声虫鸣。

    彼时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与周子明整日厮混，甚至市井隐隐有传言，说是将军府要与礼部尚书府结为亲家。

    周子明似乎有些失落，眼睛也黯淡下来，却转瞬恢复如常，似乎无事发生。

    周子明！

    只能是一个粉饰太平的工具吗？

    他似乎怔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话。

    那时我还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坐在中间凤座上，桃柏替我轻轻扇着风，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面。

    我抱住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声一声低低叫着:「阿姐，阿姐。」

    他这个样子，突然让我想到幼时，在将军府看到的那只小狼。

    「谢南南她……肯定很贤惠，很适合做妻子。」

    桃柏扶着我，我感到自己的身子一寸寸僵直，像在心口豁开了一道口子，冷意游走在四肢百骸。

    我亲自派人，让那江州司马之子来宫中一叙。

    我阿姐被人求亲了。

    他看着我与长姐极为相似的脸说:「我真喜欢你。」

    只是这是我阿姐一辈子的事，万万马虎不得。

    他隔的什么雾，又看的什么花。

    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想嗫嚅着说什么，又被我顶了回去。

    阿姐像幼时那样，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每次闯祸的事，我俩都是一拍即合。

    彼时我和周子明一边夺命狂奔，一边英勇地大喊:「你可是礼部尚书！最应父慈子孝做表率，打我们俩算什么礼义人也！」

    像我爹这样，官职说得过去，又不至于是权臣，且还忠心耿耿，是再好不过的。

    我心下一动，高举烛台，烛影明灭，房顶那片被动了的瓦片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危及不止礼部尚书府，恐怕会被有心之人大作文章，段国会谣言四起，民心不稳，这不是幼时我爹追着打我几下就能解决的。

    我高兴地手舞足蹈，都要不知道说什么。

    皇后的家世是很有讲究的，母家位极人臣不行，太过绵软薄力也不行。

    「西蛮狂妄，他若想定天下，就不敢动将军府一家。」

    可他最后娶的人却不是她。

    段景登基已有四年，他需要一个皇后，天下也需要一对帝后做表率。

    我立马将烛台物归原处，提着长长的裙裾，小心翼翼地摸黑出去。

    「我能逃到哪里去？我可是皇后啊！」

    即便贵为皇后，也只能成为皇帝的附属品吗？

    「西境就会万事平安吗？西蛮如今那么猖狂……且他是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唇角轻扯，听着他说完那句好听的情话，有些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眼睛里鼓了满满的泪，只好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夜凉如水，我与周子明就这样坐在房顶。

    我不敢抬头看。

    「谢娘娘大恩，以后就和娘娘是一家人了，请娘娘多担待。」

    我将茶盏递给桃柏，却还觉得不解气，继而扬眉轻瞟了他一眼，说道。

    「北北，这世道本该如此吗？可我只希冀女子和男子一样，都免于被挑拣的命运，都能畅快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阿姐才貌双全，品性门第样样好，你居然只看到贤惠？只看一个女子是否贤惠，适不适合做妻子，这是对那个女子最大的侮辱。」

    自他随父出征，我们已有一年未见。

    于是我借着酒劲，不知死活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当皇后？」

    因为他，我的长姐郁郁寡欢。

    我端出国母的风度，和颜悦色地说:「不必拘束，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不是所谓轻飘飘一句「因为我真的喜欢你」。

    若他说喜欢我阿姐读书多，或者说喜欢我阿姐弹琴好听，再或是喜欢我阿姐性子好，我都不会如此大怒。

    我抬起头来，看着和我八成像的阿姐，她没有预想中的欢欣，反倒脸色一点点凝重。

    只是我隐隐听闻，此人名声不佳。

    周子明盯着我，笑里带着些邪气。

    其实那时我已知道答案。

    当下我的脸就有些绷不住，叫人把糕点茶水全给撤了，盯着他的脸厉声喝斥道。

    若当时知道，往后与他见面的次数实在所剩无多，我一定要珍惜每一次，多和他说话，多说些好听的、漂亮的话，好叫他的眼睛永远神采奕奕。

    于是我爹的胡子抖得更加厉害，追在我俩后面长吁短叹。

    当晚我哭到脸肿得像个猪头。

    我扬着拳头就要往他身上砸，被他含着笑稳稳接下。

    才刚一出去，就见一黑影席卷着我，带动夏季深夜的风，稳稳将我放到房顶。

    但他居然以贤惠衡量一个如此多才多艺的女子。

    我的心一紧，抱我阿姐再紧了一些。

    阿姐从我的凤座后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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