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何处相思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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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有缘，百年之后自会相见……」

    音容相貌恍若就在眼前，如今春来，已是阴阳两隔。

    「姜启君，你再不走，我就生气了。」

    他捧着书卷，笑着尽数应下，「好，都听夫人的。」

    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着，像是叠起的山丘。

    这里风景如昨，庭前的海棠花开的正盛。

    「啪嗒」一声，泪珠子摔碎在地上。

    我如被雷击中，愣了很久，望着他的背影泣不成声。

    这是我死去的第一年。

    庭前渐渐起风，吹得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牙牙！」

    姜刺史气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作践自己么？我看，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我看到牙牙在另一个地方活着，她见我来很开心，唤了我好几声娘。临走时我问她，以后能不能常来看我，她点头答应。」

    重回天日时，人间已过了四月光景。

    他听不见，却也感到气氛的尴尬，聊两句就起身告辞。公孙嫣想要挽留，自幼的教养令她开不了口。

    他坚信我没死。

    他不肯离去，怕哪日我回来了寻不到路，就怀揣着一丝希望，不愿别人提起已故的姜少夫人，也不愿去我的坟头看。

    姜老太君摸了摸眼泪，拍了拍他的手，「想通就好，想通就好。」

    春去秋来，窗外的景色变了又变，我已经死去两年。

    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娘来说，该是多大的折磨，是多少日夜的泪水才能接受的事实。

    他清瘦了不少，堇色的袍子宽松的挂在身上。

    却不想，成婚第一年我就死了。

    也不知在黑暗中呆了多久，一直有人在悲戚的呼唤我的乳名。

    那晚姜老夫人拄着拐杖立在门前，隐约可见满头白丝，我记得之前没那么多白发的。

    守门的仆人及时发现火光，大喊「走水了」，一边舀缸子里的水灭火。

    而姜启君是后者。

    「君儿，昨晚我梦到牙牙了。」

    我追了出去，看见她拍了拍姜夫人的手，「都说妥了，能不能明白，就看君儿自己了。」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他坐在黑暗中，感受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过。

    又过一年，姜夫人坐不住，总不能随他放任下去。她开始张罗各家适龄女子，最后意定公孙家的第三女公孙嫣。

    李馥棠没了，可偌大的姜府，总需一个少夫人。

    姜刺史给他在府衙安排一职，若无变故，他本应以状元郎的身份入朝为官。

    他接受命运的造化，慢慢有了自己的下属和同僚，也会在傍晚入酒肆聊事，也会策马行走在江州的街巷，也会点烛看案牍到深夜。

    1

    我去世那年，他没有去上京赴任，日日在江边寻找。

    我跟着起身，屁颠屁颠的追过去，门口一个男童笨拙的安慰哭泣的女童，姜启君望着他们出神，像是看到曾经的影子。

    自始至终，我那深爱的夫君，姜启君，都没有露面。

    我记得这件春衫是我亲手给他做的，拿布尺环他腰身量尺寸，他趁机低头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以前我就常说他，明明书房备有小榻，却总是喜欢趴在桌上睡，大夫说过这样对身子不好。

    半月后的某日，他拉开书斋门，阳光洒在手上时，半缕温暖久违到陌生。

    我红了眼眶，牙牙是我的乳名。

    我坐在一旁瞪他，虽说他拒绝了公孙嫣递过来的茶，可女子眼里溢出来的钦慕，他总归瞧不见吧。

    火舌舔上衣袂的瞬间，我在他眼中看出对生的寂灭。

    我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意志消沉的男子，青茬遮面，身形佝偻。

    他始终将自己关在书房，对周遭一切都失去兴趣，日日临摹我的画像，从六岁至十六岁。

    我很想抱住他，拍拍他的后背，说，我会一直陪你。

    他不知道的是，我的魂魄已经在这陪伴他无数个日日夜夜。

    姜夫人连连道谢，娘宽慰几句后转身离去。相较姜夫人的满眼担忧和希冀，她的背影是那样的落寞。

    3

    幼时的姜启君也不善言辞，平日里来我家，都是杵在门庭前等哥哥。

    这一切，注定他有自己的责任。

    朝南的轩窗大敞，我顺着飘了进去，房内的景致同我离去时一模一样，就连眉黛盒都是未合上的模样。

    第十日，我娘来了。

    我泪

    我一怔，是啊，我已经没了。

    我的记忆停留在马车跌落悬崖的那刻，奴仆的哭喊，滔滔的江水，将我的生命留在了十六岁的白昼。

    这声「牙牙」，正是过去一年里把我拉出黑暗的声音。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我唤「姜哥哥」，他也只是淡淡的嗯一声。

    成亲不足三月，姜家的诸多地方还未曾涉足，唯一熟悉的就是和姜启君的婚房。

    没有看到姜启君，我又寻到了书房，远远便看到书案上趴着的人影。

    填土前，娘将脸贴在棺材板上做最后的告别，哭的不能自已，「我的女儿……我的牙牙……」

    「她不是别人。」姜启君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她是牙牙，是我的夫人。」

    仆人欣喜不已，立马去通报了姜老太君，都道姜大公子活过来了。

    为什么意外来的那么突然，甚至不能让我跟他好好告别。

    他在窗前望的出神，吟了孔雀东南飞的词，折身抬起一张纸在蜡烛上点燃。

    我会叮嘱他好好吃饭，见他伏案而睡会生气，会让他天凉加衣，只是他都听不见。

    我发现他的十指细长，对比之下我的手跟未成型的白萝卜似的，哭的更伤心了。

    江水汹涌，我的尸骨难以寻回。姜家不肯办葬礼，爹娘怕我不能安生入轮回，忍痛由娘家办了这场葬礼。

    我在，我一直都在。

    老人常说，入土才能为安。

    我举着红肿的手给他看，哽咽道，「手……被咬……疼。」

    我又飘到了姜家。

    站了许久，他喃喃道，「牙牙，我又梦见你了，梦见你回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狼狈的起身，直奔门口，看见门前空空如也，失望肉眼可见的爬上眉眼。

    他放柔了动作，问，「我弄疼你了吗？」

    他蹲下来，拉着我的手仔细查看。

    我飘回了李宅，看到爹娘一夜白头，看到家中的奴仆正在悬梁挂白绫。

    她道，「君儿，祖母岁数大了。你若一直这般模样，如何让我安心的去啊。」

    他立在中央，看着众人担忧的神色，行至堂前给姜老太君磕了几个头，「孙儿不孝，令祖母担忧了。」

    秋天时，两只大雁南去。

    在我死后的第三年，姜夫人试探着他的口风，姜启君拒绝了。

    我叫李馥棠，是江州姜氏的长媳。

    好不容易嫁给了竹马兼新科状元姜启君。www.julangge.com

    他蜷缩在床角，抱膝埋首，发出极其压抑的低呜声，时而抽泣，时而咳嗽。

    姜启君神情呆滞，不知听没听进去，而我已泪流满面。

    斯人已逝，有人看淡生死，有人将伤痛深埋心底。

    我哭着想抱住他，仍旧穿影而过，相爱之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再无相见之日。

    姜启君到地方才知被骗了，公孙嫣羞怯的起身行礼，他不好冒然的拂袖离去，席间坐立不安。

    我坐在他的身旁，看着姜启君像个孩子般抱头痛哭，哭完又昏睡过去。

    姜启君，不仅是李馥棠的夫君，更是姜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是姜家二十多年苦心培育出的继承人。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沉默消瘦的姜启君，眼睛忽的红了。

    「她还说，娘，你代我转告姜启君，让他好好活下去。若是缘分未尽，百年之后还能相见。」娘的语气平静，丧子之痛却刻进每个字眼。

    那时的我像是裹在一个充满棉花的蛋壳里，寻声冲破了束缚。

    那声「夫人」让我潸然泪下，我走的那天早上，他还在我的额前落下一吻，道，「夫人，早些回来。」

    众人抬着棺材埋入李家祖坟，装着我未出阁时最喜欢的一套衣物。

    我站在一旁，心里又苦涩又欣慰。

    姜家长辈围坐一堂，看着洗漱后的姜启君，少年不再，多增几分成熟稳重。

    我骂他登徒子，他笑的更开心，双手开始不安分，道，为夫还能更登徒子。

    我从未料想，竟是姜启君的执念，将我化作一缕幽魂送回人间。

    也许是我的哭声引来了姜启君，他蹙眉问，「怎么了？」

    风停时，姜启君关了门，将桌上的画卷细细拿起，眉眼不舍，「你好久不曾入我梦中，好不容易来了，也不肯多留一会。」

    只有喝到酩酊大醉时，他才重复着呼唤「牙牙」二字。

    姜启君哭了。

    风气时，日色暗沉。

    一个春昼，我拿着小棍在院子里逗虫子，被咬了一口。大人都不在家，婢女青禾吓得立马去找管事。

    如今我没了，又恢复了常态，气的我想捏他鼻子，五指如同泡沫穿过他的脸颊。

    两年了，姜启君终于接受我已经死去的事实。

    姜启君闻声抬头，娘的眼中浮起怀念，像是不愿走出昨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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