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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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活不下来了。

    赵夙也看到了杨窈若的动作。

    他捧着碗，对着杨窈若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把来人通通骂了一遍，婢女也都用竹板掌嘴，闹得人仰马翻后，温慈县主的气总算顺了些。

    【好，我找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

    他捧住药碗的手不断握紧，死死克制住情思。

    而杨窈若此刻正带着桓及第和桓叔母坐在回去的板车上，车把式又要把车赶得飞快，又不能太颠簸。杨窈若让桓叔母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以此撑住桓叔母，实在是因为桓叔母的背上全是伤，没办法躺着。杨窈若还把自己身上的外裳裹在桓叔母身上。

    日头最盛的时候，他们总算回到了村里。

    他其实很欣慰，她不仅聪明，而且勇敢，懂得机变，可也心疼，因为她还太小太稚嫩，心太软血太热。世上不是所有不平都能管，也不是所有好人都有好下场，否则便不会有那么多生离死别。

    他索性不拦。

    杨窈若连忙避开，摆手，“不不不，我没做什么，倘若我能陪着叔母一起去布庄就好了，许就不会有这一遭难，都怪我贪吃。”

    说着，杨窈若自己先提了两个装满鸽子和野雉的笼子往人群前去，快到人面前的时候拉开了笼子，而几个伙计也听她的同时将笼子挨个拉开。

    她跪坐在马车里，气得直砸东西，摔碎的杯盏甚至溅到前头的官吏身上。

    回去以后，杨窈若本想蒙头睡一会儿，可翻来覆去不安心。

    细直眉毛的瘦婢女却吓得顾不上满车碎瓷片，跪行向前，抱住温慈县主的腿，忠心耿耿的劝谏，眼里全是惊恐，“县主！求县主慎言！咱们一路都需仰仗秉笔，万不可得罪。先头三皇子得罪了秉笔，就落得个贬为庶人，饮鸩自尽的下场。”

    等惊动了衙役，赶往此地，肃清混乱时，原本在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桓叔母早已不见。管教化的耆老和县里的官吏都匆匆赶来告罪，温慈县主虽未受皮肉之苦，可身上十金方得一尺的云锦做的石榴金丝襦裙被毁得不成样子，满身都是骚哄哄的味道。

    乡下人干农活一般也避开这个点，几乎都在家中午歇。也正因此，没叫人瞧见，否则不知凭空生出几多风波。

    温慈县主嘲讽的勾唇笑。

    其实和桓及第汇合之后，她们就带着桓叔母去看过郎中了，只开了些药还有涂外伤的膏，说是若不烧起来就无大碍。

    掌柜的为难了，换成铜钱确实不少，可店里的鸟有不少珍品，这怎么好算？在他招呼伙计去拿算盘的时候，杨窈若当机立断，她直接道：“我不要贵的，像那什么肉鸽雀鸟鸡都行，全给我！”

    连温慈县主到最后都不得不被护卫送进马车。

    杨窈若动作极轻极轻的帮桓叔母上好了药，又喂了些米汤，这时候桓及第的药也熬好了，他捧着药碗的手都在抖。杨窈若想接过来，桓及第却避开，皎洁如玉的清高少年眼眶微红，眉宇倔强，“窈若，多谢你，余下我自己来便好。若非有你，只怕我阿娘性命不保，大恩大德，虽死难报。”

    可他没说，因为不论是杨窈若，还是桓及第，都不会信，哪怕他们可以猜到，也仍旧不会信，就像是郎中嘴上说不发烧就有救，可却火急火燎的把他们赶出去。

    杨窈若本想帮忙，却被桓及第请了回去。他态度坚决，杨窈若也察觉出些什么，知道少年人的内心自尊而敏感，索性回去歇一歇，等傍晚再来看看。奔波了一日，又做了那么一件大事，她其实也累了。

    她喘着气停在了巷角的某个院子里。

    杨窈若喊几个伙计提着笼子跟在她身后，每个笼子都挤得不行，密密麻麻全是禽鸟。一直走到看热闹的人群外侧才停下来。

    婢女低头，略显为难，“查清了，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郎放的，但……”

    杨窈若听了却默默将脚收回，她慢慢退出人群，紧接着大步跑了起来，衣裳飒飒，被风吹得四处飘摆，唯独头上的发髻紧实，红发带晃动恍若蝴蝶翩翩。

    堂堂县主到这乡野之地，必是有所求。吴国崇佛，因果之事甚有忌讳，若是运用得当，许能为无辜的桓氏求得一线生机。

    还好还好，他永远都在，杨窈若不安的心慢慢平复。

    “县主息怒，是魏秉笔不让的，他说、他说那女郎的事交由他查，不许旁人插手。”

    经过几日的相处，他清楚她的性子，遇事先想到的便是躲，事后再报复，很少敢冒着危险当面顶。倘若她下定决心，再如何分析利弊也无用。

    “我现在就要。”杨窈若目光灼灼，在店里巡视了一圈，“别零零散散的装了，一个笼子尽量多装。”

    一时禽鸟四飞，野雉得了自由更是受惊吓的往前扑。

    随之一道滚落的，还有少年的自尊。

    案上堆了许多铜钱，零零碎碎什么都有。

    杨窈若还在掏钱，衣角的、鞋底的、衣襟的、甚至是脖子上的长命锁，从赵夙那骗来的缝进内衬的银锞子、金瓜子也被她挑了线扯出来。

    车把式看她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得罪了人，可也只是叹息一声，没坐地起价，也没怕事不走，他胸前还放着桓叔母给的胡饼呢，等他们的时候他没忍住咬了两口，是真好吃啊。

    杨窈若抑制住哭声，泪水悄然滑落。

    “县主，方才那个绣娘貌似趁乱跑了，要命人抓回来吗？”和县主不同，这位脸侧被野雉挠了一痕的婢女瘦得像是竹竿，尤其是眉毛细细一条，又平又直。

    一路上，没谁说话，谁也想不到会遭此无妄之灾。

    “来，这几个全装在这个笼子里。”杨窈若反客为主，自己指挥伙计，掌柜看在满案的钱上默许了。不仅是铺面，连带着后院那些不值钱的禽鸟，也都叫杨窈若给一锅端了。

    “钱，我会还你的。”

    临走前，杨窈若频频回头，看见的始终是少年挺如青竹的身影。终于，在第三次回头时他叫住了她。

    她把荷包里的铜钱全倒了出来，“铺子里的鸟，我全要了！”

    “将死之人别再提了，倒是那些野雉是谁放的，查清了吗？”温慈县主稍一用力的放下茶碗，发出磕碰的声响。

    【吴国皇帝之妹病榻缠绵，上下都在求医问药，如此情形下，不宜见血。】他迅速回忆起探子送来的密报里，瞥过的一行字。

    杨窈若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在心里呼喊，“赵夙！”

    瘦婢女的话惊醒了温慈县主，她心里一惊，手心也沁出冷汗，可面上仍旧维持县主威严，冷哼一声，只做被勉强劝住的模样，但却不再敢过问此事。

    她以后再也不吃馎饦了！

    桓氏的下场，他几乎可以预见，哪怕保住性命，但那样重的伤，手必定是废了，于一个绣娘而言，失了赖以为生的手无异于诛心。

    替温慈县主破相的婢女倒是免遭责罚，她脸上涂了药，侍奉在县主身侧。

    前头的事都不曾叫温慈县主如此动怒，她把茶碗砸向车壁，胸脯起伏，咬牙道：“阉奴！胆敢僭越！”

    少年依旧固执的看着她，杨窈若没再说什么，颔首后继续朝前走，只是每次回首时便远一些的少年身影偶尔会浮现眼前。

    她早就和赵夙交代过，不能看不能听，所以心中千般滋味都是自己体悟。

    【我在。】



    杨窈若也是强忍泪水，她和赵夙说，“我回去就好好背书，通宵背都行！我想要很贵很好的药，能治桓叔母伤的药，你那的药特别好对不对？我之前的伤涂了，连一点疤都没留。”

    杨窈若帮着一起把桓叔母扶进卧房，因桓及第是男子有所不便，所以他出去熬药，而杨窈若帮忙上药。桓叔母是个真正的美人，即便上了年纪，依旧骨相柔美，身形匀称，肌肤似美玉，可现在上头纵横交错好几道鞭痕，有的甚至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无用！你们通通都是废物！”温慈县主脸微圆，杏眼，面容线条偏圆偏钝，没有攻击力，乍一见都会以为她是什么好说话的温吞性子，可多看一眼便会蹙眉，无它，她眼角眉梢戾气太重。

    掌柜的还以为来了什么大生意，一看满案的铜钱，摇摇头，不无嘲讽的道：“就这些？也就够买门口挂着的一只雀鸟。”

    “哦哦。”杨窈若回神，她蹙起秀气的眉头，“不用着急，先给叔母治病要紧。”

    可惜呀，那么好的人。

    温慈县主喝着茶汤，温辣的口感让她心情好了些，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染了丹寇的手，外头的闷哼声不绝，“不用了，先头赏她的鞭子淬了秽物，谅她也活不成了。跑了也无非是受着苦楚多活两日，卑贱的绣娘，竟也敢拒绝本县主，不肯做我的奴婢，嫌弃是贱籍，那就做鬼好了。”

    他欢欢喜喜的想约喜欢的女子一起上街，最后却险些连累了她，他的阿娘也重伤，这样的他怎么有资格妄谈情爱。

    地方小，刀剑施展不开，有的野雉甚至险些扑到温慈县主的脸，全靠婢女忠心以身替之，才免了被挠破脸的灾殃。而看热闹的人群也互相推搡，有的人被鸟扑住眼睛，有的人被拉得满身上都是，场面一时混乱。

    她心底是有一丝自怨愧疚的。

    少年低着头，弯着腰，行着大礼，端着药碗的手臂因激动而轻颤，在杨窈若看不见的死角，他泛红的眼眶终究是隐忍不住，泪珠滚落在地。

    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上赶着要做亏本买卖的，掌柜的一咬牙，“成！我叫人给您送去。”

    “但什么但？去抓啊，去查啊！这点子小事难不成还要我教？”温慈县主突然就动怒，声音凌厉，婢女被吓得俯首跪地。

    她吩咐伙计，一会儿禽鸟放出去以后，赶紧跑回店里，不管谁问都说不知道。还叫他们给掌柜的带话，既然做了笔大生意，不如好好歇歇，别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