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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换谢苗儿发觉他不对劲了。

    夜凉如水,只有散碎几颗星星摸到了云层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发着微弱的光。

    长平十七年,那时陆家还在延绥,战事频繁,大家都疲于奔命,陆宝珠那时才六岁,不慎被人拐走,万幸是救了回来,可是她受了刺激磕到头,从此状如痴儿,这些年她长高了,但一直还是痴痴傻傻的,发起疯来会大叫,会打人。

    谢苗儿和他面朝的方向不同,看不见他微妙的表情。她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下午和陆宝珠一起玩闹的趣事。

    这两年,她一直很乐衷于和儿子缓和关系,估计是见这些日子他天天往这里跑,拿谢苗儿当钓鱼的饵了。

    陆怀海不欲多言,只道:“你帮不帮?”

    她叹了口气,拿了勺来一口口喂给小女儿吃。

    当年她在病中起不来身,她的娘亲也是这样,端着米粥在她床前一口一口地喂。

    “看在我今天让了你的份上,帮我个忙。”

    李成兰朝他挤眉弄眼:“自己玩有什么意思,手痒了不如来一局,我包了。”

    黑黝黝的夏夜里,她的眼睛比最名贵的夜明珠还要亮。

    ——

    那就好,陆怀海没有再解释什么。

    甚至到最后连存在都被刻意的隐埋,谢苗儿很是为她难过。

    两年前,他离家出走,手上银子不多,不知天高地厚地踏进了赌坊的门。会认识李成兰,自然也是在这种地方了。

    谢苗儿指了指不远处的怪石,兴致勃勃道:“今天下午,我和宝珠妹妹在那里玩了捉迷藏。”

    算了,少见他几面,他爹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太热了,陆怀海不紧不慢地摘下护手,说:“总是赢你有什么意思?总得给你留几分薄面。”

    瞧谢苗儿在走出来之后就神情低落,陆怀海以为她因为他的不逊受了牵连,便道:“被骂了?”

    听见他的动静,月窗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见了礼,然后朝陆怀海道:“小少爷,您回来了。”

    谢苗儿朗声答:“当然愿意呀,她可是你的妹妹。”

    要下雨了。

    陆怀海放下心,挑了个和谁都不邻的座坐下。

    以小搏大的渴望人人都有,他也不例外,可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情不自禁的要往赌坊去第二次时,猛然惊醒的陆怀海从此再也没碰过这些东西。

    结束后,李成兰问他:“脑袋被鬼吃了?”

    李成兰一赌就是一上午,不过他再混也不敢误了下晌练武的时辰,那宋老头打人是真狠。

    陆怀海没有多说,平静地唤了一声:“母亲。”

    正好一局终了,赌桌最前头的骰官在码牌休整,下一局还要重新起牌。

    陆怀海稳稳接过。

    正巧前边就是一只四角亭,谢苗儿道:“回去也无趣,不如在这里坐坐吧。”

    陆怀海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和李成兰对打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竟难得的让他占了上风。

    “帮!”李成兰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他自顾自地推测着:“能惹到你的,除了你爹还没别人,我的天你小子不会要弑父吧!不对不对不至于,那就是……”

    而陆怀海早就侧过了身,他正静静地注视着谢苗儿。

    陆怀海指尖使力,把玩着骨制的骰子。

    不知娘现在好不好,会不会还在为她的病逝伤心呢?

    “谁这么倒霉,能把你得罪惨了?”

    感受到了他的眼神,谢苗儿微微扬起头,浅浅一笑。

    这些东西并不难探听,赌徒赌到兴起,没有不喝酒不吹牛的,赌场里的常客没有私隐。

    她通读与陆怀海相关的记载,以前却从未得知他有个妹妹。

    陆怀海没答应。

    谢苗儿点头,她夹了几筷子眼前的菜,和小鸡啄米一样,慢吞吞地数着碗里的米粒。

    李成兰觉得是他运气好,其实不然,赌桌上的弯弯绕绕就那么回事,手上使点功夫,赢些傻子还是容易的。

    但谢苗儿还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因为她今天很高兴。

    陆怀海独自穿过傍晚的人潮,熟练地三两步就上了墙。

    他皱了皱眉,飞身跃下,稳稳地站定。

    陆怀海没解释,只道:“无事。只是我坐着无聊,你不如拿个骰盅来与我打发时间玩玩。”

    他第一次赌,就赢得盆满钵满。

    “陪我做个局,我想要一个人偿命。”

    陆宝珠今天是平静了很多,但她和小孩子没两样,戳着颗珍珠丸子,扒拉了很久都没有吃到嘴里。

    李成兰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半个来月前,你是不是娶了小老婆?你那小老婆还是被你奶奶当街救下的!你小老婆还被人欺负得要当街求助。”

    见儿子和那谢氏都用完了,苏氏便道:“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轻竹,送送小少爷他们。”

    东厢最大,屋子也多,自然有正经饭厅,不和谢苗儿那里一样,吃饭都得在院子里摆。

    两人的眼神机锋叫坐在正中的苏氏尽收眼底,她不露声色地瞧了他们好几眼,等菜上齐了,才道:“都动筷子吧,家里的便饭,无需讲究什么。”

    她讲的话没什么逻辑章法,可是陆怀海却听得很入神。

    陆怀海虽然年轻气盛,但是见过世态炎凉的他,当然不会以为搜罗起张端欺男霸女的证据,往公堂一送他就会被绳之以法。

    再这样下去,他都快忘了自家正门怎么走了。

    “没有呀,我为何会被骂?”谢苗儿说。

    所以哪怕她疯疯傻傻,她也爱屋及乌,愿意与她相处。

    陆怀海环视一圈,问:“她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宝珠妹妹特别喜欢亲近我!”她有些兴奋,“筝雅同我说,她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安分很多,也不会伤人。三夫人见了,说以后如果我愿意,希望我能多来陪陪她。”

    嘈杂的人声中,陆怀海默默听着。铜制的盅盖被他拿捏在掌心里,里头的骰子规规矩矩地打着旋儿。

    对付恶人,就该用恶人的法子。

    半蹲在墙头,陆怀海自嘲式地笑了。继而他往下一扫,却发现小院里没有点灯,卧房里也没有,谢苗儿不在。

    他的妹妹陆宝珠也在,她坐在苏氏的右手边,一副乖巧温和的模样。

    奇了怪了,今天的陆怀海看起来格外阴沉。

    她今天穿着鹅黄的短衫,发髻上绑的丝绦也是嫩生生的黄。

    见陆怀海来,苏氏朝他招招手,道:“你可叫我们好等。轻竹,上菜吧。”

    说到兴起,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得了病,却只能被关在房间里,同自己玩儿。

    “什么忙?”

    见苏氏满腹慈母心肠,谢苗儿很感慨,走前忍不住多看了她们两眼。

    哪怕是和傻子捉迷藏。

    陆怀海并没有回应她。

    先前下去打听的小厮上来了,他附耳把打听来的情况一股脑告诉了陆怀海。

    陆怀海的脚步一顿。

    几乎是瞬间,陆怀海就明白了自己母亲的用意。

    陆怀海的话实在是无法无天,不过李衙内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浑人,闻言不仅不害怕,反倒拍手叫好。

    骰官开始吆喝下一局了,李成兰没心思再劝他,摸了只骰盅丢给陆怀海。

    他一口一个“你小老婆”,陆怀海听了不舒服,道:“什么大老婆小老婆。别说那么多,三天后,兰康坊,老地方见。”

    苏氏见了,自然心疼万分。若非当年……

    眼前的少女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很有兴趣。

    陆怀海叹气。

    可她的随口一语,落到陆怀海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李成兰手气不错,面前筹码一大堆,是以他很有耐心去关怀好兄弟,他拖了把椅子坐在陆怀海右手边,问:“怎么了?拉个脸。”

    “你在看什么?”陆怀海问。

    假山边的亭子里,谢苗儿脸朝亭外坐着,她晃着腿,手撑在刷了红漆伪装成红木的榆木上。

    夜色从四面八方涌起,天空低垂,黑压压的云压得人透不过气。

    饭厅里,苏氏坐在圆桌正对门的位置,谢苗儿坐在她左手边,两人言笑晏晏,似乎聊得很投缘的样子。

    李成兰一边摇着骰子,一边瞥了“吉祥物”一眼。

    大房二房都有女儿待字闺中,她们本就是失去了父亲的人,所以哪怕苏氏心疼陆宝珠,也不得不关着她,不让她出来,以免陆家有个疯女的名声传扬,影响到其他陆家女儿的婚嫁。

    李成兰翻着白眼拍他:“去你的,你今天在想什么,直说吧。”

    陆怀海听着,眸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他问:“你愿意吗?”

    这让陆怀海很是意外。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苗儿身上。

    女子若嫁了人,大抵是能留下一笔的,陆宝珠的情况,肯定没有办法嫁人了。

    月窗知道他在问谁,答道:“下午的时候,三夫人那边邀姨娘去东苑坐坐,说晚饭也在那一起用,让奴婢等您回来了告诉您。”

    东苑里,灯火通明。在那逼仄狭小的小院里呆久了,再往这儿走,陆怀海只觉得这里空旷得吓人。

    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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