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封信和每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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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信件内容来看，他此刻应当身处领地西北，位于新征讨的区域边缘的一处居高临下的巨屿之上。那里地势优越，军队在捍卫领地的同时，还能时刻关注到隔海战场的情况变化。说是浩浩荡荡的高调魔神联军，但大部分魔神的参与只限于派出部分自己的军队，并未以身涉局，钟离也不例外。

    或许我该——不，再写下去，此信便过长，姑且到此为止。或许他日复信中，又有续言。

    在她告诉接笏自己并不忙着回信的第二天清晨，他们顺利抵达了纳瓦里诺。

    也许是旁观者清。看着他们哪怕无所事事，沉默地一起蜷缩在房间内一个下午，没什么可聊，眼中却仍不约而同地透露出对延长这场旅途的渴望，吴瑕暗想，看来这世界上没有比习惯更为可怕的力量了，哪怕尽头是无望的爱情。

    除了接笏，更是没人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他们即将抵达纳瓦里诺的前一天晚上，他才装作不经意一般地问她是否准备再写回信了。

    「征募诏令」的时限是三个月，两人默契地等待着，直到这艘渔船靠岸，无论结果如何，哪怕是分道扬镳，都得等船彻底靠了岸再说。辛西娅和普特尼来太过了解彼此，所以不必多说一句话，就已经下了这共同的决定。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竟愈发紧密了。

    大家纷纷准备下船，吴瑕最后看了一眼那封信，看了看周围，仔细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它团作一个厚厚的纸团，又用手撕开，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于是我联系远方同盟——你终有一日将见她，而她已迫不及待欲见你——商议良久，终达共识。其间亦梳理许多后方内政、经济、治安之情状，至午食时方告终矣。

    至于晚上，灯塔则变成了一个幸福的避风港。航行之中，夜半时分，河面空无一人，连白日里能够用来打发时间的那些船舱里的动静都彻底消失了。

    在知道了普特尼和辛西娅之间发生的事情后，吴瑕在确保自己能下床活动后，就开始留心这两人的情况。两人的分歧看起来仍未解决，但那个快乐的冬夜无疑也给了他们更多的力量，让他们之间的温情有所恢复，而他们又习惯了照顾彼此。

    此位女神性情柔顺，心怀公义，若生于太平盛世，必能成良治之君。然而此种性情，时于战场之上却无甚裨益。其身侧虽有古老强大之守卫，然克洛塞尔之毒血亦不可轻视。送走密探后，我决心设法拖延克洛塞尔之行动，襄助澜海之君建立抵御之力。

    “今晨寅时，我已获悉联军传回之讯，乃克洛塞尔所发。他性情倨傲如常，虽言辞冷淡，然从字里行间，颇能深察其颓丧、疲惫与愤恨。此乃其一贯之态，盖因自愤所致。信中述及联军行动顺利，唯粮食暂缺，千树女王所援之粮尚需时日才能抵达。克洛塞尔谓其心怀不满，故意拖延。吾虽不信翠微之主乃是故意拖延，只因联军中亦有其兵，然克洛塞尔之不满却也并非毫无来由。我想，若非赤沙之主曾对克洛塞尔青眼有加，首予援助，她恐早已因其屠戮行径而宣布退出联军。

    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她作为倾诉的对象，她猜想这不仅由于他们拥有着相同的身份，还在于他们之间存在着遥远的距离。人往往难以对身边亲近之人吐露一些隐秘的想法，因为倾诉往往意味着发泄。

    他们两人的装扮都十分奇怪，两个正常人，却要分别扮作哑女和病人，他们站在一起的场面吴瑕有时看着都忍俊不禁，但他们彼此却浑然不觉彼此有什么滑稽之处。有时连吴瑕都不禁感叹，这两人简直像生下来就已经陪伴在对方身边似的。

    至于钟离的来信，吴瑕读了太多次，直到寄来的信纸卷边，她才如梦初醒地将它好好保存起来。她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这段时间里船上那本讲捕鱼的小册子也有着相同的命运。

    思来想去，她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战争。战争会刺激人的表达欲，这并不奇怪，即便是再坚强的魔神，也有无可避免的磨损之时。不过他的理性贯穿了每一封信的始终，这次信中的内容也大略如此。从战争可能的发展，到联军内各方势力的角逐，里面的大部分内容都在介绍时局。总之，都是些需要她了解的信息。

    好像有火焰烧灼着她的喉咙，她不由得咳嗽了两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比想象之中更加好奇于这位远隔千里的笔友的所思所想。

    她早就收拾好了包裹。最后，她回头扫视了一眼这陪伴她度过了月余时间的窄间，在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痕迹后转头离开。

    在航行的过程中，大部分的白日都乏善可陈。为了防止暴露什么，除了关上门的房间外，他们一行人几乎不在公共区域交谈。哪怕是房间内，他们也尽量不再多说话。

    她有些艰难地咽下去，上面的字迹仿佛带着灼烧的触感，让她仿佛是在吞吃一颗火一般灼热的心，这让她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点燃了。接笏在招呼她下船，吴瑕回过神来，赶忙应了一声。

    她曾在船上根据辛西娅之前的描述幻想过这个城市的景象，然而过于厚重的想象却让它在她的心里的形象涂抹得越发虚幻，如今竟多了些“近乡情怯”的感受。

    他已经放弃了对于战争的忧虑，因为他明白战争无可避免。她看着信件，心里渐渐明白，这封信的对面站着一个擅长于战争但厌倦战争的人，同时，当一切都蓄势待发时，他又能以超乎寻常的冷静将所有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但他依然不会因此而否认自己的厌倦之情。剥离了他那温文尔雅的外表，她察觉到他身上这种矛盾感十分强烈，近乎残忍。

    必要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船家如今一直都在船上，接笏也不能过于频繁地施放仙术，过于频繁的例外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卯时，草拟完回复，便有我的密探扮做使者前来。其人沉着聪慧，我至今仍记得他彼时毛遂自荐、直陈来意之时，虽可惊讶，然而经过一番交谈，我方知其毫无保留，实乃为自身与同伴之生存。此番，其带来新讯，甚为重要，我想你和理水亦需得知。克洛塞尔乃我等共敌，如今其已将天空教教域渗透如千疮百孔，然近日，其又欲将势力延至澜海之君处。

    他写给她的信一向很长，这次也不例外。哪怕没有她的回信，他仍然有许多可说的话，她甚至有些诧异于他在纸面上的健谈，她印象中的他应当更为审慎和沉默。

    又及，此信涉及诸多隐秘，我相信你必能妥善处理。”

    一开始的几天，虽然她只能用缓慢的速度拄着拐杖前行，但她拒绝了辛西娅的帮扶，在极短的时间里摸清了这艘小渔船的每一个细节。这并非出于热情，而是单纯因为一种活着的紧迫感，而在好不容易达成目标后，她的身体也终于恢复到活动自如的水平。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战场局势并不了解，他手中掌握着多方情报，无论是联军的情况、埃迪恩城内部的风声或是联军之中其他魔神可能会有的动向，他都了如指掌。

    渔船抵达港口，船家装作不经意地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靠岸。吴瑕最后换上了之前准备好的衣裳，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包裹中的衣裳并非新衣，只是些半新不旧的干净衣裳。接笏这沉默而周全的安排不禁让她一阵安心，却又意识到了一种隐藏得更深的危险。

    如今想来，魔神不知疲倦，亦无饥饿劳苦所役，你我皆然。自我等诞世迄今，此事似乎已属寻常，细思之下，我等虽亦能品尝美食，欣赏美景，然惟享受而已，未含生存之重。今随年岁增长，我有一感愈深——我等几乎摆脱俗世烦扰，却亦由此而对人类因自由而生之狂烈欲望难以共感，命运欲将吾等引往何处，实是不得而知。

    因为间错的缘故，这是第一次他在信中没有用长的篇幅来回应她之前在心中所述的内容，而只是倾尽了自己的表述。她来回将它阅读了几遍。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魔神的记忆力可悲而永久地改变了她。

    相比前几次的信件，这次钟离的信件内容风格显得更为大开大阖。因为上次的来信缺乏回信，这次他寄来的信件内容反倒让他抛却了以往过多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而开始回头审视自己的生活。

    吴瑕想了想，说了句不着急。

    既然已经恢复，她自然而然接替了不少船上的工作，这同样也是出于那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紧迫。她把时间都留给了辛西娅，她清楚此时此刻的辛西娅比她更需要自由的时间。于是辛西娅和普特尼再也难分彼此，连深夜的时候都要黏在一起出来透气。

    每当这时，吴瑕就会在自己狭小的房间内，彻夜地从窗口眺望远方，凝视一阵月亮，再眺望一阵河面，最后试图在月光下寻找灯塔的踪迹。在孤独的旅途中，她学会了自得其乐，灯塔是再好不过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