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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母亲居然也流下了眼泪来,好似真的是一个慈母正在因为自己叛逆的女儿而伤心一样,定娘仍不明白,她仍要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可是她的母亲已不愿再理她,匆匆地下楼去了。

    这道理本就是很浅显的。

    杜老爷听闻这件事之后,简直都要气得脸色发白;而杜家的老太太知道之后,直接晖了过去,惹得杜夫人跪在老母亲床前,一句话不敢说,脸色发白的听着老太太恶毒的咒骂声。

    定娘道:“我们可以报官!让青天大老爷来帮我做主,我爹我娘一定会放我出去,让我在正常的地方生活的!!!”

    定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而定娘也不懂。

    这样的日子, 定娘本早已习惯。

    再然后,道士来了。

    她十分高兴,丝毫没意识到这个提议的背后,有幽暗的死亡陷阱。

    受多了冤屈,才会喜欢听青天大老爷的故事,没有美人在侧,才会沉迷于酸秀才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里。

    琥珀是山野精怪,其实就是住在山里的,随便挖个洞就睡了,她生命力旺盛,可是定娘却不然,她久不见阳光,又几乎从不运动,身体差得要命,要是让琥珀带去山里,怕不是几天就已要死了。

    定娘已是个不孝女了,她是个被妖狐所迷惑的、十恶不赦的不孝女!

    她忽然雀跃地道:“我有办法了!琥珀!”

    但那个故事的确很精彩,让人心绪激荡,以至于此时此刻,定娘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故事里的青天大老爷。

    自裁。

    不听话的杜小姐,就一定是病了的杜小姐,是病得有点脑子不清楚的杜小姐。

    而且,世道艰难,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能找什么活计呢?她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做不成。

    定娘“病”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娘也来看她了。

    

    还有些不长眼的衙役上来阻挡琥珀,琥珀一抓一个,杀了三四人之后,再无人敢拦,她急急忙忙地奔走,奔去了县城郊外的杜宅,她要看看定娘,她要看看定娘到底怎么样了——

    ……只会连累琥珀。

    她被教养得很温驯,父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自从她见到这些她本见不到的东西之时,她的内心之中,就燃起了一种愤怒,一种想要质问一切的愤怒。

    她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可是她们都不知道的!

    老嬷嬷根本不想听定娘想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定娘不听话。

    老嬷嬷头也不回的走了,当天晚上,定娘的晚饭就只有半碗稀薄的粥。

    她的母亲登时色变,只道:“你的疯病怎么还没好?到底是谁教你这些疯话的??”

    琥珀就问:“那我带你出去?”

    难道我不姓杜么?难道我不是杜家的人么?为什么大家都能享受得到的东西,却唯有我不行呢?

    这园子, 明明是连丫鬟下人们都能看得到,欣赏得到的,可唯有她没法子看到,她不被允许走下绣楼的!

    而那个总是给她送饭的小丫鬟也不来了,换了一个面生的丫鬟,这丫鬟一问三不知,权当是没听见定娘在讲话。

    所以,琥珀就答应了定娘,替她去鸣冤。

    琥珀发了狂。

    琥珀带着定娘出去的那一天,她们曾在茶楼里听人说书,说的正是一出青天大老爷为民申冤的故事,她们听了一半就走了,因为定娘第一次做出忤逆父母的举动,心中实在是惊慌得不行,就央求琥珀早点带着她回去。

    杜定娘人生的前十多年, 一直都是在那个小小的、逼仄的绣楼里度过的,她根本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她连杜家的宅子都没见过,没见过杜家园子里那些为人称道的奇石与假山、灵秀小亭、小桥流水。

    定娘的爹是举人,饱读诗书, 还曾四处游历,她的四个兄弟, 虽然都不曾考中, 但是也都早早的开了蒙,可唯有定娘,大字不识,没有人教她认字、也没有人教她读书,因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野兽对于亲情的理解,远比人类要单纯得多,琥珀拥有一对很好的狐狸父母,所以她就认为,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天生就是这样的呀!在父母身边,我就是安全得呀!

    所以她就在嬷嬷又一次上楼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

    这就是“病”的下场,她一病了,嬷嬷就会说要饿着才会好,吃饱了反而更不好。

    原来是妖怪!是妖怪!害了我们家的姑娘得了失心疯!!

    杜老爷与县令立刻派人,去找那种懂得驱妖的道士、和尚,县令又派人稳住琥珀,成日里让那李师爷去找琥珀问东问西,把所有的细节翻来覆去的问上八十回,琥珀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待在县衙里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细节,一遍又一遍的去重复。

    他先假意答应下来,然后再火速与杜老爷通气,商量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琥珀“嘤!”了一声,抬头看她。

    她有些难过。

    琥珀化作雪团子一样的狐狸,缩在了定娘的身边,定娘伸出手来,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脸。

    县城里也有县衙,也有青天大老爷的!!

    她很老实,当县令问到她是如何接触到杜家小姐的时候,琥珀就当场现出了原型,漂亮的雪狐狸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口吐人言道:“现在,你们相信了么?青天大老爷!”

    可是,琥珀带着定娘出去的那一天, 她见到了在街上走来走去的、健健康康的姑娘们, 见到了父兄宽敞明亮的屋子, 见到了自家修建的如此之好的园子……

    小姐啊小姐,我看你病啦,病得还很重,开始说起胡话来啦。

    她说我不要住在绣楼里了,我要像兄长一样,住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我还想去园子里逛一逛,出门去玩一玩。

    定娘从那一天就开始痛苦的思索。

    定娘说她想要问一问,琥珀就说那你问问吧,毕竟是父母亲人,难道还会害你么?

    定娘说不是,是我自己要这样想的。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她生活在地狱之中, 或许还尤可忍受,但若是她已知道真相,地狱就再难忍受了。www.baijiawenxue.com

    老嬷嬷继续皮笑肉不笑,只道定娘不孝,她的父亲给她建了这么精美的绣楼,让她脚不沾地、贵不可言,你竟不知道感恩,居然还想要出去?你想要出去做什么呢?和那些乡野村姑一样满地乱跑?她们粗鄙下贱,难道你杜小姐也要那样粗鄙下贱不可?你自己不要脸,可你父母兄弟的脸又往哪里搁?

    定娘呆愣楞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简直已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只要让琥珀去敲响那鸣冤鼓,将定娘的事情悉数道来,青天大老爷一定会替她做主的!!

    当时的县令擦了擦汗,只道:“本官知道了,此事还需调查一番,还请狐姑娘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因为她们都是笨蛋。

    定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跪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问她,想从这地方出去有错么?有错么?

    定娘身体本就不好,这么饿几天,还不得奄奄一息?不过,令杜家人没想到的是,琥珀会偷偷的带东西给她吃,所以,三四天过去之后,定娘还没有屈服。

    晚饭,自然还是一碗稀薄的粥的。

    琥珀一听,双眼也亮了起来,十分雀跃地“嘤嘤”了几声。

    琥珀也沉默了。

    然后,定娘的眼神突然亮了。

    而琥珀……

    她有四个兄弟,但是也见的不多,每年只在过年团圆时,才能被嬷嬷从绣楼之中背出,短暂的与父兄相聚, 然后又被关回绣楼之中,与逼仄的屋顶、昏暗的房间日日相对。

    道士要杀妖。

    定娘与琥珀,一个是十几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绣楼里的大小姐,一个是生活在乡野之间,对人间世完全没有什么了解的狐狸精,她们能有什么经验?她们听到一个故事,听到满堂人都在喝彩,就轻易的信以为真,当真觉得这世上到处都是青天大老爷。

    这县令当然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琥珀是只妖怪,他畏惧妖怪。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嬷嬷登时色变。

    为什么?为什么?

    她们不知道的是,一个故事,之所以能受到广泛的欢迎,其实是因为……现实生活里并没有这种美好的事情出现。

    只有听话温驯,任人宰割的杜小姐,才是温柔娴熟、贵不可言的杜小姐。

    不仅如此,她还和琥珀商量,看看这件事要怎么办。

    ……定娘死了。

    要知道,县令与县城里的大户的关系,那可不是官与民,杜家家大业大,杜举人在县里势力不小,县令若是为了一个小小女子与杜举人翻……那怎么可能呢,这么做又没有任何好处。

    老嬷嬷皮笑肉不笑的问她是谁教她这些话的,是不是那个经常来送饭的小丫鬟?

    那道士根本就是个假把式,自以为会些术法,就能降妖除魔,却不想琥珀凶性极强,一爪子下来,将他开膛破肚,竟叫那道士连术法都没来得及使出就归了西。

    琥珀就点了点头,轻易地相信了。

    琥珀这才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缓兵之计罢了,其实……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定娘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他们也不在意定娘痛苦不痛苦,因为定娘的父母就是她的天,让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否则就是不孝。

    青天大老爷?哪来那么多青天大老爷,更多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庸官罢了。

    琥珀对人世间的东西又怎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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