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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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屑的同时又是如此痴迷于那一点爱。

    李善音瞧着他的动作觉得好笑，因为不管他再怎么用心遮，她该湿还是会湿。但是他的动作让她陷入了深思。

    她站起身，走近他几分。

    黎疾说了几百几千次‘不’字，却都是徒劳。

    在这三天里，他亲眼看着失去了三魂的‘自己’将所有卑劣不堪的一面都展现给李善音，‘他’诡计多端，诱骗了单纯无知的黄弟；‘他’暴戾无端，差点要用近身咒杀死不知情的徐茵；‘他’不知廉耻，缠着李善音住进了她的闺房。

    不过去之前得多画几张血化符揣着，等到李善音想亲手给鲛人喂小鱼的时候就可以拿一张给她。有血化符在手，他敢保证那些鲛人会比家里的那几只小妖还乖。

    “你并不自私、乖戾、贪得无厌。”

    “并不。”李善音轻声。

    黎疾就站在外面，春雨淅淅，在他墨色的发梢挂上银丝一样的水珠，慢慢滴落下来，浸润到黑袍上。麒麟喜雨，像是要再多仰起几分头颅一样去接落下来的雨滴。

    “没有。”待李善音反应过来，她干脆利落地反驳黎疾，“我来这里是为了向她们打听有关荒海的事情。”

    李善音听了这个理由，再着急也说不出责备的话了，只能扭头叹了口气。

    黎疾不解，但还是跟着停下。两个人停在微雨山林中，好似一道无声的青山水墨画。

    却让黎疾从头到脚地彻底寒冷下来，他的表情、声音都凝固住了，连绝望都来不及漫上他心头。

    黎疾默然一瞬，“红绳会压制我的灵力。”他声音有些委屈。

    他们凑得极尽，彼此身上的湿凉相贴，萌生了一些水汽腾腾的热意，透过春衫薄裙熨进李善音的心里。

    黎疾下意识地抚上发间的白纱，“这个不好看吗？”他贴近李善音。外面本来已经减小了的毛毛细雨又再次下大了起来，变成一颗颗小水珠砸下来。黎疾就抬起了手臂，动作稍显笨拙地替李善音挡雨。

    “所以，在我心里——”

    黎疾没有立刻回答，李善音就继续追问道:“在你心里，我——很重要吗？”李善音从前觉得一切痴问都傻透了，嘴上说得再动听都是无用，最柔软的舌头有时候可以比最锋利的尖刀还要致命，而且往往只需要寥寥几句，就足以将人伤得体无完肤。但所幸她对面站着的是黎疾。

    李善音默默后退了些，拉开了一点距离。她将被雨浸冷的手背贴上微烫的脸颊，心知陷落的不只黎疾一个。

    “很重要。”黎疾用力点了点头，“淋雨会生病，人类都不喜欢淋雨的。”他以从前那点少得可怜的和人类交往的经验中得出的结果道:“所以我帮音音挡雨。”黎疾垂眸的样子美丽极了，像是被雨滴浇濯过的洁白花朵，摇晃之间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如同你之于我，早已不可割舍了。”

    这有点让李善音没底，不知失了三魂的黎疾对她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忽然摘下了那根红绳。”李善音接着刚才的话题。

    “为什么要给我遮雨？”李善音问。

    枯木逢春，本已经宣告了死亡的世界忽地又迎来了转机。

    他看到李善音坚定的神色，也听到她坚定的声音:

    他听到她说:

    “你可以因为我而去学下棋，学写字，学着成为一个能融入世俗的妖。可以不顾安危，为了我而陷入缠藤幻境……太多太多，我已经数不过来了。”

    太多的雨水倾落积压，快要把本就摇摇欲坠的草棚压塌。恰如黎疾沉重的、一触就会碎裂的心，经不起任何的打击了。

    “你的红绳呢？”回去的路上，李善音自然而然地问起。

    所以，音音宁愿在这个阴冷潮湿的洞穴和这两只无聊的妖怪插科打诨，也不愿意待在温暖的家里陪他下棋吗？

    他没撒谎，带着红绳的每一刻都要忍受着束缚，只有重获了妖王之力后的他才能彻底成为红绳的主人，破除它的压迫。

    黎疾手臂跟着移动。

    可是李善音提高音量，“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戴了？”李善音没想到那根红绳有那么大用处，一时有点慌神。她之前还说要给黎疾重做一个新的，如今看来他那根分明是无可替代的才是。

    他已经把棋下得很好了，甚至可以推测着李善音的心情，盘算着是输能让她更开心，还是赢能让她更开心。他也把炉火烧得很旺盛了，凉透春景的雨夜，屋子里一直燃着温暖的炉火，舒服极了。他把自己的血作为燃料，滴在木柴上，这样就不需要那个木讷的大石头来时不时添柴加火，只要他想，这火就能永远烧下去。

    一旁的蔓草皱起眉头。

    黎疾任由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雨浸透并不算厚实的春山，让湿意与自己的皮肤相贴。听着滴滴答答不停的水滴声和蔓草在他耳边念叨她刚刚被烧死的徒子徒孙们，黎疾脸色愈发阴沉。

    而黎疾刚才的犹豫只是觉得明天动身太晚，如果李善音同意，他现在就可以陪她去荒海捉鲛人。

    “那根红绳叫缚灵绳，一旦我过度使用妖力，它就会提醒束缚我，以防我耗竭灵力而亡。”黎疾盯着李善音，神情专注，淡淡的语气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于是他回问道:“姐姐想去荒海吗？”

    他死死盯着李善音的脸颊，用尽全力地凝望、铭记，几乎是要把她从此就刻进心里一般，如同在杏林仙谷的那次，要将她的音容笑貌都印在脑海中，永生不忘。

    黎疾看着李善音长睫沾上了雨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而滴落，像是坠下的泪珠。黎疾很不喜欢，于是伸出手轻轻擦去滑落在她脸上的水痕，还好她没有躲开，而是十分顺从于他的动作，这让黎疾心里生出一股满足感，足以消灭他所有不安，让他找不到归处的心灵重新安顿下来。

    草棚低矮且年久稀疏，遮雨效果并不是很好，身材颀长的少年只能垂下头来，与李善音贴在一起才能将自己的身体收回到草棚里。

    是罕见的太阳雨。

    不过在这之前，李善音先得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和黎疾谈心，保证他在路上至少能听进去她的话。

    现在他在镜里，同镜外的‘他’一同等待着宣判，或是痛的刺穿，或是爱的降临。

    “那……我们明天就启程？”李善音试探地看向黎疾，发现他面色犹豫，以为是他嫌时间太赶，正要退让，却不想黎疾开口道:

    “那——在音音心里我重要吗？”黎疾静静地待在李善音身侧，“自私的、乖戾的、贪得无厌的……”他声音颤了颤。

    他一直觉得是因为小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所以母亲才会如此厌恶他，剥夺了他继承妖王之力的权力。但是母亲她最后还是给予了他两样宝物——缚灵绳、金丹铃，于是他开始想，如果他再隐藏地好一点，是不是母亲就不会再讨厌他了，他也可以获得更多的爱。

    一阵西风吹过，携带着雨丝斜斜扫进简陋的草棚。黎疾身子侧了侧，将风雨都挡在自己的背后。

    这样一想，连同他那个残破了的金铃铛也应该是很厉害的器物。

    一片虚无的神识连接着镜中的三魂。锁魂镜里，尝试过无数次的黎疾也停住了动作，露出了同‘他自己’一样的神情，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这样，李善音和黎疾一拍即合。黎疾觉得这是他和李善音独处的好机会，李善音则觉得这是找回黎疾三魂的好机会。两人在不知道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达成了诡异的共识。

    莫非音音想捉一只当宠物？倒也不难。

    “好。”他脸上的阴霾散去，有几个微笑的瞬间像是从前一样。让李善音恍惚几秒，心底里开始思考失了三魂的黎疾是否还是黎疾。www.yingze.me

    他骨子里是什么样的，李善音全部都知道了。

    火苗越烧越旺，直到烧出一扇门一样大的洞来才渐渐有了熄灭的趋势。www.zuiyue.me

    想到这里，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落在李善音眼里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黎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眸光微颤。

    失去了三魂的黎疾……是怎么认为‘爱’和‘在意’的呢？

    “没有啊。”黎疾很自然地反驳，“他们脾气都挺好的，甚至有点胆小。”黎疾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会，语气确定。

    她一动，密密麻麻的雨滴更加肆意地落到她身上。

    这动作令李善音顿住了脚步。

    李善音用力点点头，忽然有了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她继续道:“你不是说荒海有很多长着蓝色头发的鲛人吗？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只不过听蔓草她们说，鲛人的脾气不太好……”

    李善音一把拉住黎疾悬在她头顶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就近找了个勉强能躲雨的路边草棚站了进去。

    黎疾去的这个荒海和她去的是一个地方吗？怎么她碰到的鲛人都有个性得很，甚至差点把她诱惑到深海去！

    一点点日光穿过被风吹乱的乌云一角，晕染开金色的光辉，为画卷洒上柔光。

    眼中少年的模样愈发清晰，他高挑挺拔的身躯被包裹在麒麟袍里，与从前无二，只是之前总蕴藏着一缕疏朗的眉眼如今被一股妖冶的冷峻之感覆盖，叫李善音熟悉而又陌生。他发上的红绳则不知所踪，三千青丝被一条白色的纱带束起，李善音认出那是她搁置了许久的面纱。

    “荒海？”黎疾歪了歪头，想起自己曾经向李善音提起过荒海，还提到美丽的鲛人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