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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秀正相反,她不喜欢热闹。她选择最冷清的时候洗衣服,但这却是她最欢心的时刻。

    清晨,天空映照在浅碧的池水里,犹如一张阔大的画布。早起的鱼儿成群地张着小嘴探水,像一个个扁圆的“句号”,四处欢游着。

    里正摸了摸雪秀的头,沉默着没说话。雪秀便把手里的蛋递给他。

    好几年前,木根陪着老人去接过他一次。大家这才知道他好吃懒做,在外面胡为偷盗。那天是他刑满释放的日子,派出所通知家属接回家。

    “不怕。”春秀欢喜地跑开去。

    女人们来去照面一回,开两句玩笑,再彼此交流一下村子里角角落落,新鲜热乎的家长里短,于她们一天的心情绝对有益。

    金柱的爸爸“罗圈拐”就是常客之一。

    尤其雪秀,与老人最亲。这不仅因为小时候挨打,老人总把她护在身后的缘故,更因为他简直算得上是村子里少有的能人。

    他把蘸了青油的灯芯草在灯上点燃,然后往头上,背上,四肢的各处穴位点触。

    “你怎么懂这么多?”

    当雪秀在廊檐下晒衣服时,春秀跑来和雪秀说话。她凑雪秀耳边说了两句,只听雪秀说:“你不怕热?”

    水根家起得最早的人永远是兰英,第二个出房门的人常常是雪秀。www.cuizi.me

    “那你也教教我皮毛吧。”雪秀说。

    鱼儿们贪婪地翕动着嘴,水中的响动并不能使它们害怕,这自信源于它们灵活的游弋技术。

    盐煨蛋真香!平常日子根本吃不上。雪秀能分到两个,她吃了一个,另一个省出来要送给里正爷爷。

    五月的太阳一露脸,就照得人犹如吞下去一口油泼辣子,全身麻痒热辣。

    每炙一壮,“罗圈”叔就被烫到“哎哟”大叫。偶尔雪秀在侧,总是一面好奇,一面跟着身体抖动着。

    老人治病从不收钱。有过意不去的,送些吃食,老人也总要推脱许久。雪秀四兄妹第一次吃的鸡蛋糕,就是别人答谢老人的礼物。

    老人让雪秀自己吃。雪秀说自己吃过了,这个是特意给他拿的。

    他在房子左侧圈起一块地,也不种菜,只种草药。雪秀差不多都能说出名字,却不清楚功效。

    这是一座一字三间的小居室。主人的窘境最早是被房门出卖的。

    更不用说,在水泥铺就的洗衣石上,大家挤挤挨挨,熙来攘往,说说笑笑,简直是来参加一场小型交流会。

    许是家里没有老人的缘故,水根夫妻俩真心把堂叔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大年三十的第一碗肉,定是送给他的。在孩子们的心目中,也真正把他当成了爷爷。

    老人语气平淡,丝毫看不出伤感。倒是雪秀听得心里难受。

    村里虽有个赤脚医生,但村民有个小毛小病的,却不是直接找医生,而是先来找里正。

    今天,养母做完饭,在锅里用盐煨上了鸡蛋。

    这些景致最是稀松平常,可雪秀却喜闻乐见。

    里正是陈爸父辈的堂叔,早年家穷难娶妻,大概四十岁上,有个外省逃难来的女人跟了他两年,为她生下一个儿子,起名叫国栋。后来那女人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

    老人把生姜和车前草一并倒进炒黄的米中,边炒边对雪秀说道:“老话讲,‘药医不死病’。爷爷得的是将死之病,这茶虽有效用,却治不好我。”

    “你又在炒车前茶啊?”雪秀看到灶上的生姜,和晒干的车前草,便明白了。“你不是说这茶治咳嗽吗?我怎么觉得对你没什么用处?”

    西边房间连帘子都没挂,似乎一早料到主人会长年不着家似的。

    中国的乡村布局大同小异。所谓大同,就是村子的不同方位,都会有一口水塘。在没有压水井的年代里,就近一口水塘,于村民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她总要乐此不疲地拿起菜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倒扣水中一舀,但十之八九都落空。

    菜刚一入水,小鱼们就团伙作案,围攻起鲜嫩的菜叶子来。

    虽说雪秀非鱼,但她真能感觉到它们的自由与惬意。

    雪秀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雪秀说:“你懂那么多,一定有办法治自己的。”

    其次是火炙,一到夏天,男人们但凡感觉身上不得劲,必定要来找他炙一炙。

    雪秀最愿意做的事,是往水中洗青菜。

    雪秀穿过堂屋走到里间,那便是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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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老人讲起自己年轻时四处闯荡,认识过一个老中医。现在他懂的这些,全是那朋友教给他的。可惜,当年学习不虚心,只懂一些皮毛。

    “爷爷后悔着呢,雪秀。”

    近两年来,老人病痛缠身,几亩责任田交由水根种。年终按每亩两百斤谷子折算,他不要谷子,只要钱。连菜地也一并由着水根侍弄。

    远处的水面上,不时传来响动:或是一个大泡泡突然爆破了,或是鱼儿银光一闪地跃出水面来。

    偶尔捞到一条小之又小身体透明的鱼儿,便是一份惊喜。虽然让它在掌中蹦跳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入水中,但看它逃也似地入水潜底,心里是快意的。www.zhiruo.me

    他最擅长儿科,常有人找他帮小儿挑板牙,治小儿疳积。连外村人也时常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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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常有人说,在哪里哪里见过国栋,或是听过他的消息,每回老人都听而不言。

    不信?你听听她们的嗓音,就会明白——这些长年压抑又劳苦的村妇们,是多么需要这短暂的相聚,短暂的活跃!

    东边房门口挂一块深蓝色,上面缀着好几块补丁的布帘。此时掀起的一角挂在墙面的钉子上,雪秀能看见房间窗户上充当窗帘的蓑衣。

    国栋叔是个浪荡子,小学四年级时,跟隔壁村一个男孩突然离家出走了。

    太阳未醒,晨风习习,当天空还一片灰白时,兰英走进厨房,雪秀提着桶子已踩在门前的洗衣石上。

    此时,老人正躬身在锅边炒米。

    雪秀在门口叫一声爷爷,老人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嗯,可香哩。”老人把蛋放在一个碗里,拿过小竹匾来盛米茶。“等凉了再装罐。告诉你吧,这个茶不但治咳嗽,还利尿。尤其上年纪的人,常有尿不利索的情况,用这个泡茶饮最好不过。”

    “嗯!”雪秀点点头。随后又说:“我只学最简单的,至于火炙,我害怕。”

    成群的鱼儿就像是在水中憋太久,想要出来透口气似的。雪秀也总因为它们的存在,感觉心中的压抑得到了释放。

    即便如今压水井普及了每家每户,人们还是喜欢来水塘边洗东洗西。毕竟一池碧水,洗菜洗衣服多么洒脱,多么自由。

    回家后,老人劝他走正路,他就和老父亲吵架。一天,趁老父亲不在家,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又跑了。到现在,他已经好几年都没回家了。

    这是农村人预防疰夏的传统做法。在农忙来临之前,吃两次盐煨蛋,既为着补充营养,更为了增强体质,以期扛住烈日的暴晒。

    老人呵呵地笑开了。他玩笑着说道:“哦,我明白了。原来这个鸡蛋,不是特意送给我的,你是要拿它当拜师礼啊!”

    “你想学?”

    老人似乎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他能登台唱戏,能捉蛇勾蟮,还略懂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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