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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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短暂地自由活动时间结束后，席格又一次被关进狭窄的病房。他总是坐在病房窗户旁边，凝视着窗户上的一小块玻璃，像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纳喀索斯一样，日日凝视着自己的倒影。他告诉自己，父母都是普通人，爱子女或者不爱，都是他们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爱孩子，也可以选择只尽到抚养的义务。

    日月变换，春去秋来，草木枯荣，燕子来了又走，野花开了又谢。就这样，不断温习着希望和失望，漫长的十年过去了。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认为你还可以引导。”布鲁斯顿了顿，“小丑给了你错误的教育，让你对他人充满了不信任感，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阿尔弗雷德给他梳好头发，看着他的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您这样看上去好多了，席格少爷。韦恩家有望在您这一代摆脱奇装异服的诅咒。”

    他十指紧扣，放在大腿上，认真且诚恳地说：“不管如何，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真的放任你不管。”

    要不是知道布鲁斯跟他有血缘关系，席格还以为对方准备把他留在这刷盘子。

    “你……”布鲁斯看着面前跟他一样高的席格，他失语片刻，才终于把话说清楚：“你体内流淌着我的血。对于你糟糕的童年，我负有一定责任。”

    在这个世界上，爱并不是一种常态，冷漠、疲惫和厌倦才是。

    “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

    布鲁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席格抬起头来，他直视席格色彩鲜艳的异瞳，诚恳地告诉他：“我承认，我并不想要一个和小丑的孩子。但既然你出生了，我希望你知道世上还有美好的东西，并不只有仇恨和你糟糕的父亲。我希望你至少不后悔活在世上。”

    韦恩庄园保留着古典的巴洛克风格，花园四角种着茂密翠绿的榛子树，老旧的青砖墙上爬满了碧绿的常春藤，大簇大簇的鲜红三角梅绽放，新鲜的落花在雨中铺了一地。

    他穿上雪白的灯笼袖羊绒衬衫，柔软宽松的衣袖垂坠下来，袖口处缀着一层洁白的蕾丝。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马甲，还有同样漆黑的丝带领结，下身是一条笔直的西装裤。这样简单装束的他没有太多凌厉感，反倒是因为皮肤苍白，显得有些沉郁，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画家。

    父母并不永远像电影里那样，他们有些人只是一对普通的男女，三分钟的运动并不足以让他们做好准备。有些人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要面对呱呱坠地的婴儿，以及随之到来的一地婚育的鸡毛蒜皮。他们也会害怕，会惶恐，会对生活失去热情。他们大多数不是恶毒的人，他们只是嫌烦，觉得很吵，想让孩子安静下来。他们虐待是因为害怕，他们对生活感到不知所措，从而选择把这份不安发泄到无力反抗的幼儿身上。

    谁也没办法在出生时就选择双亲，你不在他们的期待中降生，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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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格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晚了，蝙蝠，我已经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芭芭拉：哥谭局长詹姆斯·戈登的女儿，芭芭拉·戈登。蝙蝠家族的成员之一，称号是“蝙蝠女”，曾经与第一罗宾夜翼是恋人关系。后来遭到小丑袭击，因此下半身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用黑客技术协助蝙蝠家族，被称为“神谕”（部分作品译为“先知”）

    “这话我应该问你。”席格说，语气中带着微妙的冷意：“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你应该送我去黑门监狱，或者阿卡姆疯人院。”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镜子里的他从披头散发的落魄艺术家，变成了……嗯，米其林高级餐厅的侍者。

    席格偏过头，叹了口气，他拉开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来，手指点了点桌面，示意布鲁斯也坐。两人面对面，比起父子，更像长兄和他年轻的弟弟。席格在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掏了所有口袋都没有找到烟，只能用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来提神。他直视布鲁斯，口气缓慢而笃定：“听着，蝙蝠：没人有资格要求受害者爱强/奸/犯的后代，你是个加在我们中间的被迫害者，我跟你毫无关系——除了你可能捐过一次精。就算我遭遇不幸，也跟你无关，更不需要你怜悯我。”

    宅邸内陈列着大量昂贵的藏品，席格一路上看到了文艺复兴时代的油画、古希腊的大理石雕塑和中国宋代的龙泉青瓷。长廊上方悬挂着暗金色的水晶吊灯，地板上铺着厚重的小羊绒地毯。在薄雾般的暖黄色灯光下，那些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人体仿佛活了过来。

    现在，看着布鲁斯的眼睛，直视他，目光不要移开，不要躲避他带着亏欠的关怀。你要告诉他，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该想的你上辈子都想过。这个事实曾经给你造成最深的创痛，但是你早就长大了，你不在乎。你已经勇于承认，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席格低下头，继续说：“你倒不如不告诉我，你就是为我提供另一半基因的人，起码我还能骗自己，说母亲抛弃我是因为小丑恶名远扬，她也害怕惹上麻烦。结果是现在这样，小丑认为我存在只意味着他的失败。而你，我存在就是对你的羞辱，制造我的人借我羞辱你和你的家庭，告诉你‘蝙蝠侠只配跟那个疯子亲亲密密’。”

    蝙蝠侠背着手臂站在落地窗前，他脱下了蝙蝠装，露出了那张哥谭市民最熟悉的脸。现在那张脸上挂着温煦的微笑，他转过身来，对席格说：“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席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痛苦不堪，还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不在乎：“你和小丑，没有人希望我出生。”

    他们中一部分是先天不足，一部分遭到父母的虐待和遗弃。席格被允许走出病房的那段时间，曾经听他们讲过过去的故事。这很难，很多孩子别说说话，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更多时候，席格只能远远地看着那群孩子，像兔死狐悲，又像同病相怜。

    他花费了十年，才明白小丑真正想告诉他什么，这是小丑教他的最后一件事：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爱任何人，不要对任何人报以希望，不要让任何人介入他的人生。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能够伤害他了。

    这就是明确的拒绝了。布鲁斯想，席格在拒绝他。

    相比起小丑，席格对他明显冷淡许多——倒不如说，席格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拉着一张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的司马脸，只有对小丑感情充沛得可怕，可以称得上一句怨毒。

    这并不是你的错。

    阿尔弗雷德把他的长发梳起来，在脑后扎起一个利落的马尾，用的还是个粉色大蝴蝶结，充满了甜美的少女气息的发绳，也不知道是芭芭拉*还是斯蒂芬妮*留下的……席格勉强自己无视了这一点。

    他说完，将毛巾挂在手臂上，牵引着席格走出客厅。

    *斯蒂芬妮：斯蒂芬妮·蝙蝠家族的成员之一。曾做过搅局者和蝙蝠女，是第三罗宾提姆·德雷克的恋人，后来成为了蝙蝠侠的第四任罗宾，也是主世界唯一一个女性罗宾

    两人并肩走进客厅，客厅很大，干净而整洁，中心摆放着一张黑樱桃木的长方形餐桌，铺着酒红色的波斯地毯，阳光穿过客厅一侧的几扇大落地窗，在地面上照出一块块明亮细小方形。

    在精神病院里，被父母深深伤害，一生都无法痊愈的孩子如此之多，多到令人不再为这份不幸而惊讶。

    席格没有穿那一身厚重繁复的黑色丧服，而是（被强迫）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物。

    蒙德费格疯人院时常会出现年龄很小的精神病患。

    布鲁斯沉默，他不知道该拿席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怎么办，他不擅长处理家庭关系，几个养子都曾抱怨过他冷酷。而且席格说的话其实是对的，只是平衡小丑遗传信息中的缺陷，卢瑟能选择的优秀人类基因其实很多，他之所以用了蝙蝠侠的基因，未必没有羞辱蝙蝠侠的恶意涵盖其中。

    “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你，或许你就不会变成这样。”

    “你有这份教育我改邪归正的闲心，倒不如去爱一下迪克，我觉得你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比他的屁股还大。”

    可席格仍然想起那十年，他一日日坐在窗边，每一个早晨，他都等着约定的人打开那扇紧闭的门，但到了月亮爬上树梢，那个人也没有来。他想着，也许只是今天不来，明天就会来了。如果明天也不来呢？那明天的明天也会来的。人生很长很长，总有明天，总有希望。

    “够了，蝙蝠，我不是你的儿子。你的三个儿子，他们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是你的家人，我不是。我跟——”席格深吸了一口气，“跟小丑，才是一家人，是父子。蝙蝠，放过自己。你并不爱我，你对我只有责任感，你认为是你长久缺位导致我变成现在这样，其实这都跟你没关系。你放过自己吧。”

    席格一脸厌倦，语速加快，恨不得立刻把话说清楚，结束这个该死的亲子话题：“蝙蝠，别跟我说世界上最棒的侦探没有想到，我是实验室里造出来的婴儿，不论制造我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有一个事实很明显。我出生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羞辱你。”

    席格抱着双臂，并未对他的好意做出任何回应，而是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回答：“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