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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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箱子中，均是左右各一摞成衣，一摞一款，高掌柜手上动作轻柔又快速，每摞中抽出一套，递与身后的小丫头，小丫头又妥当装入一个空箱内。

    可惜，人心难测，吴漫“落难”后，踩她最严重的也是这个亲妹妹，如今，竟还当若无其事一般，跟吴熳要东西。

    太太看了于心不忍，又担心年轻姑娘家面子薄，怕明说伤了她。

    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往吴熳住处去了，箱子落地后，高掌柜吩咐其中几个婆子开了箱。

    又说吴家。

    一旁跟来的葛丹看得心涩，“色如春花，冷若冰霜”，不外如是，女子看了都动心，何况男人。

    姐夫也甚是趣儿，只听过穷人家吃不上饭，才宁愿被人戳着脊梁骨也要上门入赘，从没见过带着万贯家财入赘的。

    锦绣知意，带着图样和喜帕，向钱氏告辞，“……今儿奴婢共领了三件差事儿，调养与嫁衣之事暂妥，只待将我家太太送与姑娘之物，送至姑娘院中，奴婢也该回去复命了。”

    只如今事定不可改，大爷的正妻之位，她不能肖想，但有如此一位奶奶，不正好需要她的辅助？

    葛大夫医术高明却不善经营，家产一应交予徒弟打理，被人搬空家当都不知情，差点儿被害死，幸亏大爷路过，替他家讨了公道。

    两人急得直咬牙，不过又记着父母亲的警告，并不敢妄动。

    虽稳重，但女儿家那点儿心思，同为女子，如何看不出，她到家里为太太请脉，听得大爷来请安，眼珠总忍不住往外转，太太早已了然。

    只有后面跟来的吴家两个姑娘，知道吴熳给的是什么。

    毕竟，她只听说过那东西二府里，有丫鬟为了过好日子，往上爬当姨娘的，从没听说过外头良家子，体体面面又不缺吃穿，还思量上赶着做妾的。

    周婆子应了一声“哎”转头去了，顷刻又回来，端了一个不轻的匣子给吴熳。

    不一会儿，吴熳和高掌柜回来了，锦绣扬起笑迎上去，高掌柜与锦绣一对眼儿，告知她妥了。

    林黛玉又追着问了一些事儿，曹嬷嬷一一都答了，又代太太问了她新配的药受不受用，叫人送来的药膳能不能入口等等。

    后面，曹嬷嬷实在不得不走了，黛玉才依依不舍目送她离去。

    贾琛娶她，本就救她性命，如今贾林氏又这般真心待她，吴熳无以为报，只觉受之有愧。

    曹嬷嬷刚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如何不知她的态度，大爷大奶奶“名声”在外，老太太应是不会允她的心肝肉儿去的。

    吴熳将贾家今日的一番番爱护用心看在眼里，心下感动，又觉得承受不起。

    如今定了吴家，要为大奶奶调养身体，太太特地没请她父亲，单叫了她来，便是想让她彻底死了心，别再虚耗大好年华了。

    且说林黛玉听得姑妈邀她去观礼，心中欢喜，叽叽喳喳缠着曹嬷嬷问起婚礼诸事。

    声音一如既往甜腻，此是她的惯用套路。

    不止如此，她还与许多官家、勋贵家夫人太太们有几分面子情，万一大爷用得上，她亦可出面周旋。

    声音不大也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臊得吴三姑娘面红耳赤，跺跺脚跑了，吴二姑娘怕这些人把她也想成谋划姐夫家东西之人，连忙装作满脸歉意的好姐姐模样，追着走了。

    且吴姑娘的身子，若她探得不错，是极难有孕的，而她身体康健……

    而此时的锦绣，只见小葛大夫眼露心酸难过，想夫人的目的应是达到了，便放下心来。

    “多谢太太了。”吴熳声音还是清泠泠的，能沁到人心里。

    房中仍只闻吴家二位姑娘的好奇声，及葛丹偶尔一两声应答。

    父女两个也收拾家当，跟着大爷来了都中，五五分成开了间医馆和一家药膳馆，生意都不错。

    今日一见，葛丹只觉她的机会比以前更大了，心中也愈发坚定。

    别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葛家是教会徒弟，差点儿害死师傅。

    于是，只笑着应，“宝二爷便是没帖子，也只管来，保管好酒好菜招待。”

    这姑娘和她父亲是大爷从湖州救回来的。

    锦绣说完，望着吴熳促狭一笑。

    吴熳接过，递给锦绣，“劳你们走一趟，烦你给他们分一分。”

    不过，手里的匣子，出乎意料的掂手。

    锦绣打量着小葛大夫的神色，不知今日让她陪走这一遭，可有感悟。

    屋内，吴家两个姑娘还惦记着院中那好些箱笼，忙也告了退，跟了出去，两人心里想的都是：大姐那么好说话，匀上一两件儿予我也可。

    且他认为世间男子都为渣滓浊沫，便是叔伯兄弟们亦如此，不过碍于圣人礼法，挂个面子情处着罢了，并不亲近，真要他替兄弟娶亲开心，却是不能的，如今说这话，只为附和林妹妹，不忍扫她兴罢了。

    葛家医术本传男不传女，遭了这一回难，葛大夫也没了顾忌，一心教起女儿，小葛大夫也争气，确实学成，加上性子沉稳，嘴紧，比男大夫更得都中贵妇们喜爱，成了许多人家的座上宾。

    老爷太太选媳，对家世并不那么看重，寇家姑娘过世快两年时，太太曾隐晦试探过大爷对她何意，但大爷直言拒绝，不愿说理由，太太也曾用为她作媒的借口，委婉表明了自家态度，那之后，过了一年多，老爷就选了李家。

    曹嬷嬷笑回道，“忙！忙得脚不沾地儿，只好去信儿请了通州舅太太来帮衬，舅太太又带了表姑奶奶家的小小子儿，在家闹腾儿，太太将他丢给大爷，带着读书去，这才老实下来！”

    林黛玉听得羡慕，倒不是夫妻感情什么的，她还没到那年纪，想不了那些，只想着将来也如姐姐一般招赘，如此她就可以回扬州家里去，守着父亲、孝顺父亲了。

    奈何她年纪小，又是女儿家，实在不知如何跟父亲开口，正发愁呢！

    锦绣知道奶奶在吴家处境艰难，但此刻，不能在家人面前驳了奶奶赏恩的机会，只得接下，领着众人谢了恩。

    就这一会儿相处来看，吴姑娘性子极冷，不善交际，与母亲姊妹关系也不睦，而大爷交友广泛，她以后如何与大爷友人的夫人们来往交际？

    钱氏今儿被锦绣软顶了几次，早就不耐烦了，只维持面子情，嘴里干客气道，“那就早回吧，代我向贾太太问好。”

    可惜，一番好意终是错付了。

    想要什么，就跟吴漫撒娇卖甜口，吴漫只以为她是个可爱乖巧的孩子，一直疼着宠着，想要什么，都会想办法满足。

    那头房里，贾宝玉听了她兴起之声音，急急跑来，拿起喜帖左右翻看，佯装责问曹嬷嬷，“怎的单请林妹妹，不予我也独一帖？”

    林黛玉倒觉有趣，对通州伯母一家颇为好奇。

    锦绣不知她的纠结，高掌柜准备穿的，她自然带奶奶看看头上戴的和面上抹的，“……太太说了，让奶奶试试胭脂水粉哪几样儿喜欢又受用，叫人制了新的放在家里，等奶奶过门，就有合用的。”

    可大爷对她确实无意。

    原来，高掌柜得了吴熳尺寸，一为嫁衣，二就是为这些成衣。

    其实，他最不爱凑此等热闹的，让他目睹着一粒粒珍珠变成鱼目，最是难受，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只她已双十年华，一直未婚。

    再一番互相别礼后，锦绣一行三人跟着吴熳出了屋子。

    葛丹见到即使只簪两只木钗，衣着简陋，也依然容光摄人吴姑娘，自认颜确实不比，但其他，则未必。



    即使这般，这姑娘也没放弃，就是不嫁人，李姑娘殁后，她到府里来，眼睛都似活过来了一样儿。

    反观自己，因着大爷占了自家医馆一半股，大爷的朋友家有病有灾需要延医，请的多是她和父亲，她常出入这些人家的内宅，与诸位奶奶太太都能说上话，她比吴姑娘更擅应酬。

    贾林氏担忧吴家不用心，吴熳穿不好用不好，索性让家里铺子用最好的料子，做了都中最时兴的几款衣服，各尺寸均一套，等采了吴熳身量，将合身的留给她，用不上的带回去。

    听姑妈说，伯父早逝，只留下姐姐一女，伯母独力支撑起家业，带大姐姐，原打算将姐姐嫁出去，只将来过继一个外孙儿来承嗣，不想姐姐不愿，定要招赘在家，孝顺伯母。

    林黛玉只嗔了他一句，“理他呢，乱打岔！”接着，又问起姑妈忙不忙。

    吴熳只重甩开衣袖，将她扯了个踉跄，冷声道：“我这就着人去问问母亲，吴家是不是难得做不起衣服了，需要拿长姐婆家的东西来填补。”

    吴熳微微动了动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锦绣这才明白，书中说的“笑靥如花”是何模样，呆愣了一瞬。

    眼见贾家人抬起那一箱箱成衣便要走，吴家三姑娘急忙上前，拉住吴熳的衣袖，垫脚在她耳边低声撒娇道，“大姐，我衣服都旧了，母亲这季没给做新的，叫她们留几套小些的给我，好不好？”

    待所有东西准备齐整，婆子们抬入房中，吴熳叫了一旁喜笑颜开的周婆子，“周婶，去把梳妆台上的那匣锞子拿来。”

    夫妻两个平日里上了生意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下了桌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那是吴漫从宫里带出来的各式金银锞子，做工精致，又代表着恩宠，她们从吴漫手里哄了去也舍不得用，只留着收藏和炫耀，如今，她竟随手赏了丫鬟婆子！

    只回身时，在抄手游廊角落那儿，瞧见了珠大嫂子身边的素云，引颈望了曹嬷嬷背景好久才离去，林黛玉不解摇头，只记在心里，想着下回见了问问。

    贾宝玉在一旁听着“读书”二字，心有戚戚，又闻小小个人儿竟被抓去读书，敦叔叔不愧是专教禄蠧的夫子，连带着琛大哥如此寄情山水之人也这般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