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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算。”沈书临给她满上茶,“许教授人确实不错,但也确实性格不合。”

    姜一源听他说是收藏家时,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他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提不起心情,只想坐在茶树下发呆,等待着春茶季的来临。

    一天中午,一位背着大旅行包的老外走上山来,往院子里看了看,用流利的中文问道:“请问吴先生在家吗?”

    元宵过后,沈书临收到了从云南寄来的一款拼配茶。

    姜一源无语地看着他,痛苦地说:“师父,你能幸灾乐祸得不那么明显吗?”

    “反正给我滚出去!你弄得我都要抑郁了!”老吴头丢了扫帚,在树下叉着腰骂,“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你说是不是!给我向前看!”

    姜一源听出了他的真诚,知道他是真的热爱,可他依然没有想法。层层的山峦和树林是一道屏障,隔绝他,也保护他,他不想再走入繁华的都市。

    老吴头拍了拍Martin的肩膀:“我们中国人的文化里,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他的师父,我说的话,他不敢不听。”

    “是我的问题,不该插手你的感情生活。”她冷静又坦诚地说,笑道,“我和你工作都忙,我对你的了解也少了。”

    进入三月后,万物生长,茶树抽条长叶,茶山又热闹了起来。

    姜一源无奈:“师父……”

    Martin开始自我介绍:“我是一名画作收藏家,同时也爱好中国的普洱茶,每年都会来云南喝茶,我的太太和女儿,也非常喜欢中国的茶。”

    “你听我说。”老吴头正色起来,“我的儿女就定居在F国,他们是茶山养出来的人,又走出了茶山,总觉得自己山野又粗俗,看不起茶山。他们觉得外面的月亮更圆,不肯再回我这里。你去办这场画展,让我那儿女看到,他们看不起的茶,能走这么远。”

    “马先生?”老吴头洪亮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哎哟,贵客啊!”

    他每天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只画同一样东西——透过茶树的枝干看到的太阳。

    腿包扎好后,半个月不能着地,老吴头怕他闲得慌,开始教他拼配茶叶。

    姜一源觉得这个年过得不算差。虽然山上条件是差了些,但没有继母在旁边放明枪暗箭,已经是难得的安宁了。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收到了红包,虽然只有一百二十块钱。

    ……但这个念头在他掉下树时消散了。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一点“差不多”也变成了“差许多”。

    他还没说话,老外却已经看到了他身边立着的画架,激动地连声道:“您就是,您就是!”老外冲姜一源伸出手,“你好,你好,我叫Martin,是F国人。”

    腿好起来后,姜一源却也懒得多动了,每天吃过午饭,他就坐在茶树下面,望着远山发呆。老吴头说过他多次,拿扫帚抽他,让他活跃些,他就跑到其他山头,继续坐着发呆。

    老吴头嘿嘿一笑:“去也不许去太久,按时回来做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闻声而来的老吴头笑得露出大板牙:“哟呵!终于摔断腿了!好,第一次摔断,算是半个合格的茶人了!”

    三人在桌边围着坐下,老吴头听说了Martin的来意,立刻道:“办画展,好!”

    他追着姜一源边骂边抽,姜一源嗷嗷叫着躲避扫帚:“师父,别打了!”

    姐弟两人便就工作和生活闲聊了一阵,炭炉上烤的栗子爆开,茶水滚烫,室内一片温馨。

    “打的就是你!”老吴头越说越气,“给我滚出去散心!好好的一大小伙,天天伤春悲秋,哀哀戚戚,像什么话!你又不是林妹妹,还天天以泪洗面!”

    最上面的六十多张是春之影,Martin一边翻看,一边惊叹,他是个收藏家,对画的鉴赏能力极高,自然看出了每一张的细微变化,这是一叠从冬到春的采影。

    姜一源反复恳求,又教他写纸条的内容,这样寄出去,沈老板就会以为是寄给所有茶客的试验茶,就算难喝,也不会砸了招牌。

    Martin看完后,把画整理好放在桌上,郑重地对姜一源说:“请您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是真心热爱普洱茶,希望我的国家有更多的人了解并爱上普洱茶。当然,我有一家自己的画廊,在我的国家还算有名。如果您答应,卖出的所有画作,我都不收取一个硬币的手续费。”

    沈书临收到的茶装在一个古朴的小铁罐里,这款拼配茶没有名字,包裹里只有一张纸条:新茶,给茶客朋友们尝尝。

    拼配是一门大学问,做得好了,几种茶叶能各自取长补短,发挥最大的优势。做得差了,拼在一起非但毫无益处,还会削弱茶叶本身的优点。要对各个山头的茶都了如指掌,再加上多次实践,才有可能做出一款好的拼配茶。

    老外一下子兴奋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一幅画,激动地问道:“您是吴先生的徒弟,这幅画,是您画的吗?”

    角度一样,位置一样,画出来的内容也是差不多一样的。

    他龇牙咧嘴地撑着树站起来,右腿完全不能着地。

    姜一源扶着树干,目光失神了一下。随即,他叹了口气:“好吧,我去。”

    到天亮老吴头起床,姜一源宣称已经做好了一款拼配茶。他说此茶绝无仅有,让老吴头给他写一张纸条,他要寄给沈老板喝。

    每天清晨日出,姜一源就单腿跳到茶树下面,开始画画。

    姜一源和各个山头的茶农们都已经很熟悉,他把这一年画的画送出去了一些,当做新年的礼物。茶农们礼尚往来,送了他上好的茶叶。

    姜一源说:“我就是。”他皱眉回想了一下,他确实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找他。

    但项目牵涉较大,这一趟不得不去。出发前,沈书临让秘书去充分对接,尽量压缩出差的时间。

    姜一源惊奇地望向老吴头,老吴头和Martin握了手,笑得露出大板牙:“你之前没见过马先生吧?马先生每年都从国外飞来喝茶,但他不喜欢人多,在茶客聚集过来之前,就喝完回国了。”

:“你是因为许斌是我介绍的,所以才答应和他交往吧?”

    姜一源邀他进屋去坐,给他倒上茶。

    Martin道了声谢,在矮凳上坐下,又道:“普洱茶是美好的东西,但在我的国家,很多人都不知道普洱茶。看到您的画作,我冒昧地找上来,是想和您合作,请您去我的国家,办一场关于普洱茶的画展。”

    姜一源神情微动,看着他。

    老外说:“我找吴先生的徒弟。”

    他画了两个多月,六十多张画。

    他爱喝单株纯料,对拼配不是太感兴趣,小铁罐便放在办公桌上没有动。林西洵看到了,见那罐子生锈又古朴,便问那是什么。沈书临说是茶农寄的样茶,他要是想喝的话就送给他。林西洵便收下了。

    姜一源自然经验不足,但某个深夜,他突然惊坐起,单腿跳着来到前厅,拿出各种茶和一杆小秤,眼发光手发抖地鼓捣起来。

    *

    拼配茶叶是一门大学问,有时连几十年的老茶农都做不出好的拼配茶。因为不但需要经验和知识,还需要灵感。

    正想着怎么委婉拒绝,老吴头却已经一锤定音:“老马,他答应了!”

    “还有,别天天搁这儿跟我EMO!”老吴头打麻将学了不少新奇的话,“天天垮起个批脸,坐在那一坐一下午,我看着烦!”

    下面是这一年里零零散散的画作,有深夜围炉品茶,有树干上的眺望夜月,有茶人揉捻茶叶的特写……

    老吴头乐呵呵地推出摩托车,载着他去找隔壁山头的李医生。

    纸条上是老吴头的字迹。看到这行字,沈书临便知,这款新的拼配茶,应该是不只他收到,而是广大客户群都有。

    老吴头耐不住他磨,只好写了。姜一源又找出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罐,把茶叶装了进去,努力营造出一种随意,掩盖这份茶的“特意”。

    姜一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茶树下晒太阳,见到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颇有些惊奇:“他出去了,您找他有什么事?”

    Martin询问地看向姜一源。

    “诬陷!”姜一源灵活地爬上树去,冲下面喊,“我可没以泪洗面,老吴头,别瞎说!”

    老吴头瞪了他一眼,去他房里拿来那一叠画,给Martin看。

    画的是秋茶季,茶农们唱歌摘茶的繁忙景象。这正是姜一源送出去的其中一幅。

    茶寄出了。

    这些画按顺序排列出来,就是一幅记录春天来临的动态图。

    因为太阳的方位在变化,因为茶树在生长。所以每天看似完全一样的画中,都有细微的变化——太阳在树梢的位置变了,同一根枝丫上发了新叶,一片,两片,三片。树枝的褐色变少,鲜绿增多。

    姜一源垂着头,跟着老吴头来到院子外面,他叹气道:“师父,马上采头春茶了,我就想留在这做茶。”

    老吴头自然不干,不相信他这菜鸡新茶人能拼出什么好茶,这样寄出去不是砸他姓吴的招牌嘛!

    三月下旬时候,有一个跨国项目需要实地考察和面谈,沈书临要去一趟F国。他其实不太想去,还有半个月就是清明,他今年是要去云南喝茶的。

    他画下了春姑娘的姗姗脚步。

    他委婉地说:“Martin先生,谢谢您的欣赏,但马上就是清明,茶山会很忙,我可能……”

    老吴头瞪了姜一源一眼,喊道:“过来。”

    老吴头眉头一拧,抄起门后的扫帚就开始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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