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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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珂咳了一声:“朕要就寝，你替朕更衣。”

    搞权谋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失忆了心机也如此阴险。对皇帝苏珂刚建立起来的一丝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

    他伸手想拍桌案，强迫自己把手收回来，轻轻吁口气，将怒气隐藏胸中，口中反复念叨着什么。林竹影听力上佳，听出来苏珂在说“朕为奸人所害，朕为奸人所害”，念到第四遍，苏珂神色恢复如常，语重心长说:“作弄人是不好的。”

    饭后要运动消化，林竹影起身在庭院里散步，活动范围照例只局限一个院落中。院里只有一个扫地的太监，一见林竹影出来，躲得远远的，尽量站到和林竹影对角线的位置上。林竹影顽皮心起，故意往他那溜达，太监吓得端着扫帚小步倒退，努力保持和她对角线相持。

    苏珂显然不高兴别人侮辱他的智慧:“你穿的大红吉服，乃天子大婚时皇后所着，旁人岂能僭越？”

    小成子叩门，得到许可后进来收拾碗筷。林竹影趁机踱到苏珂身后，瞄了几眼，放下心来，和她猜的一样，棋谱里的路数陈旧得很，完全匹配不上她的水平，苏珂再参详一百本，也休想胜她一局。

    林竹影最讨厌说教，还了一句:“骗人也不好呀。”

    苏珂眼光一扫即洞悉林竹影的想法，掏出绢册，翻到比较靠前的一页说:“你自己看。”

    苏珂愕然，伸手去抹，方知上当，林竹影不屑:“是人就会饿，有什么好装的？”

    苏珂完全没想到又得罪了林竹影，把小本本贴胸藏好，转过头去，林竹影好奇他要做什么，悄悄往侧面挪了一步窥视。谁知苏珂机敏得很，头再转，朝向她看不到的方向。

    林竹影去栓门，也准备休息，黑灯瞎火无事可做，养足精神明天才好继续战斗。她想要美食，要新衣服，要独立的居室，能赢得第一样，就能赢得其他。

    林竹影撇嘴道:“你嘴角的口水擦擦。”

    林竹影深表赞成，看来陛下也是个吃货。真正的吃货，品尝美食时必然抛弃各种矫情想法，直面自己内心的食欲。

    苏珂的面色渐渐颓唐，林竹影看着似曾相识。前世抢救失败，向家属宣布不幸消息时，家属每每脸上都挂着如此绝望的表情。一个人得知自己从九五之尊成为阶下囚，又怎能不绝望？

    林竹影拦住他话头:“少废话，吃不吃，你不吃我就都吃掉了。”

    林竹影回想今天和苏珂打交道的过程，今天发生的事似乎苏珂都记得，昨日之前的事却未曾见他提过。大概苏珂的短期记忆能保持一天左右，时间再长便会遗忘。

    苏珂异常冷静:“朕习惯睡前被别人服侍更衣，再说你是朕的皇后，就算尊位不在，夫妻一体，服侍我更衣也是应有之义。”

    林竹影骤然元气拉满，为保持体力，坚持吃完碗里的饭。苏珂依然只吃两口，小成子退下后，苏珂闷闷地说:“朕要就寝。”

    院里被一棵银杏树占据，树龄超过十载，枝繁叶茂。时近初夏，白天已略有暑气，银杏树荫在的地方，处处透出清凉气息。

    林竹影无话可接，用花里胡哨的文辞夸包子，非她所能。

    苏珂终于用筷子挟起包子，咬了一口，赞道:“好手段，面皮揉过三道，经三秋始见霜雪，肉馅筋而不断，历四季不改初心。”

    插门之前，先开门，把两扇门对齐，哪料到门刚拉开，朱公公一头撞进来。林竹影反应神速，闪在一旁，朱公公摔了个结结实实，大声哀嚎。

    苏珂口味甚刁，吃完三个包子，依然不肯再碰青菜豆腐，一个大男人，三天只吃三个包子怎么够。林竹影有心再分他两个，想想自己还不是吃了三天掺沙子的糙米饭？没有梅花包子，终究得接受青菜豆腐，人总得面对现实。

    庭院里初来时一片颓败气息，这几天有人打扫，慢慢显出生机。

    林竹影笑了几声，索然无味，她不喜欢捉弄人，更何况身在囹圄，哪来兴致捉弄别人。

    树下石桌石凳，桌上有线刻的围棋坪，天气清爽时，在院里弈棋虐皇帝也可。

    林竹影更不客气，将床铺铺平，把床上仅有的两条被子分开放置，从衣箱里找出大红吉服，叠成条形，放在床中间。

    苏珂自尊心很强，有心说不吃，腹中忽然一阵乱响，声如雷鸣。林竹影笑得不行，苏珂饿了三天肚子也没响过，早不响晚不响，偏偏此时响，简直有心拆台。

    苏珂怒:“竟敢作弄于朕！”

    打完哈欠，又保持端坐，取了本书看，林竹影正好看到封面，原来是本棋谱。

    这人对仪态斤斤计较，打个哈欠都不想被人看到，活得一定很辛苦。

    苏珂陷入疑惑中:“你父亲乃经学大师，以讲礼法著称于世，为何你行事市侩气十足，全无家风可言？”

    林竹影嗤笑道:“奸人所害，你下台了大哥！别人怎么处置你还都不知道呢，还想要侍寝？。”

    林竹影笑道:“那又如何，我要是皇后，就该有人服侍我更衣梳妆。你把服侍我的人调配好了，我就服侍你。”

    他表情严肃，似乎怀着家国天下，无限心事。要不是喉头轻微动了下，把口水咽回去，林竹影真被他骗过去了。

    林竹影心生警惕:“罪可暂赦？你下棋输了，愿赌服输，出主意让我敲你的头，最后我还是有罪？”

    猫捉老鼠似的逗了一阵，太监一个没留神，踩中地上缺了半块青砖的凹陷，扫帚撒手，仰面摔倒。

    苏珂小心吮吸一口，言若有憾:“可惜冷了，汤汁味道减色许多。早片刻下口就好了，其咎在我。”

    苏珂说着睡觉，眼睛直直盯着林竹影，没有任何行动，林竹影说道:“要睡就睡。”

    林竹影偷眼看，绢册上小楷写的细密工整:辛酉日，被妃子击破头，罪可暂赦。

    她回房，小成子又送晚饭过来，老三样糙米饭青菜豆腐。离天黑还早，朱公公晚上不给火烛，就希望他们赶紧吃了睡别惹是生非。

    刚感受到一丝惬意，林竹影马上一激灵，想什么呢这是，连口好饭好菜都吃不上，穿着不人不鬼的破烂青衫裙，赐死的谕旨说不定哪天就到，哪有惬意可言。

    苏珂目光灼灼，做英明神武状，却不知林竹影只想撕烂他的黑账本。

    林竹影不气馁，再挪，苏珂不悦道:“没见过打哈欠吗？”

    苏珂目瞪口呆，林竹影说得有理有据，无从反驳。他又不愚钝，一天下来，除了送饭，并无一个太监宫女来服侍，处境可见一斑。

    林竹影大骇，这家伙不会是装着失忆吧，如果装的，更没有炫耀的道理。心里想着，不由脱口说道:“你……你怎么断定我是皇后？我也可能是嫔妃宫女难友凑巧和你关一起呢。”

    庭院边角四下铺着青砖，本来都结了厚厚青苔，扫过几天，青苔只余薄薄一层。若每天有锦衣玉食，在庭院里做个富贵闲人，可也比天天加班当社畜的日子强。

    苏珂略感意外，矜持地说:“朕不饿。”

    林竹影安慰他说:“不妨，下次我想办法弄热的回来给你吃。”

    那页上用蝇头小楷写着:记心日衰，不堪国事，恐生大乱。奉母后命，迎娶国子监林珝之女林竹影冲喜，余觉此法昏悖，亦已无力抗辩。

    苏珂唇角慢慢泛出苦笑，林竹影读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再想溜出去谈何容易。

    用完包子，皇帝从桌案上找到一支最小号的湖笔，倒水研墨，提笔在绢册上写字。这些事他做得很溜，也不喊人伺候，想必平时业务熟练，记日记不欲被打扰。

    林竹影说道:“我也要睡觉呀，铺床叠被算附赠服务了。地方一人一半，安心睡觉，楚河汉界，互不相扰。”

    林竹影试探着问:“关于我，你都记得些什么？”

    苏珂刚想说“朕哪里骗人了”，随即想起刚被人拆穿，没有立场反驳林竹影，勉强说道:“逞口舌之利，非所宜……，”

    苏珂不由问道:“做什么？”

    绢册尺寸不大，苏珂因此记事简洁，殊少废话。唯独此事记录下心境，大概认为比较重要。

    苏珂至少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如果一直不睡，迟早会出问题，他肯主动睡觉，林竹影松了口气。

    林竹影心软了，不忍再拿话刺激苏珂，将数出三个，放在装青菜的盘子里，推给皇帝，口中说道:“一人三个，现在还温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如果说开始是畏惧朱公公发怒，今儿早上林竹影惹出天大的祸事，太监宫女都知道娘娘不好惹，生怕靠近了祸事上身，不用朱公公吩咐，在宫里待过几天的，哪个没有点看风使舵，趋利避害的眼色劲，谁还敢往上凑？

    苏珂心力憔悴，摆摆手示意挂免战牌认怂。他终于脱下穿了几天的袍服，躺到床上休息，躺得倒是规规矩矩，一点也没越过林竹影划定的界限。

    林竹影毫不客气怼回去:“沦落到这地步，傻子才讲礼法，再说我和你一样，脑子生病了行不行？”

    林竹影微闭双目，坐了不知多久。

    他不说，林竹影都忘了他需要睡觉这事。

    今天伙食有改善，几天以来，林竹影第一次有心情熟视王府环境。一方院落圈住她视线，只能窥见院外重重叠叠飞檐，王府格局其实颇大气。往近了说，眼前的院子也得有近百平米，正房三间，只启用了一间给她和苏珂当居室，厢房耳房都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