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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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反应了好久，才缓缓皱起眉，咕噜了一句：“他们当然就在屋子里啊。”

    宋誉目光一凛，高声提醒之时，他们四人便已飞跃出了屋外。

    “他们在哪儿？”

    可是他不敢停，他不敢停……他怕他停下来了的话，就什么都停了。

    白柔桑神色不变，淡声答：“他要醒了。”

    可是，是因为太亮了吗？亮得刺目，所以他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起来。

    白柔桑伸出手，拦着苏灵晔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身处的这个曾经的朱明镇的幻象几乎有一半都消失了，一眼往周围望过去，漆黑的天幕之下，已经可见白雾笼罩的现实中的朱明镇的模样。

    然而这次却没有人回答他。

    “阿弥陀佛。”悟色作了个佛偈，沉声对毒人道，“小施主，安心去吧。”

    在毒人对着她直冲而来的瞬间，她护着苏灵晔往侧边一让，同时左手一并一甩，干脆利落地将一个咒印拍在了毒人的后颈上。

    少年不知身后的人在商量什么，撩开了门帘后往屋子里喊道。

    “我的头……我的头好痛……”他跪着，双手紧紧抱着头，涕泗横流间，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不属于他的画面。

    宋誉也跟他笑了笑，却没回答，只反问他：“家中只有你一人吗？”

    “这里从来就没有你的家人。”宋誉看着少年的背影，开口对他说道，“你的爹娘和小妹，早就已经不在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你的执念而生的幻觉罢了。”

    悟色加大了念经的音量。

    用耗损自身修为的方式来消除凶煞身上的业障，以此让对方得一场正常的轮回，不必再入地狱经受锤炼之苦，这便是禅宗参佛之人的悲悯。

    “这个毒人都杀了那么多人了，能去到极乐净土吗？”苏灵晔闻言嘟囔了一声。

    “那之后呢？”

    苏灵晔在旁边听得糊涂：“啊？什么意思？”

    当初是他和陆北冥做主让白柔桑修的无情道，也很清楚这些年来她修习的成果如何。然而正是因为他明知眼前的悲剧不会在白柔桑心中激起涟漪，所以他才更加不愿让她的手去沾染任何残酷的事情。

    “爹，娘！有客人来了！”

    卍字法印为禅宗独有，且只有心智坚韧功德深厚的高僧才能打出来。卍，光明吉祥，生生不息。结出一个卍字印，相当于用自己的修为送出祝福，是禅宗的最高之礼。

    卍字印在毒人额头重新印出来的刹那，无数的梵音响起，他的周身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颀长的影子遮在了灶台上。

    “不一样的。”宋誉摇了摇头，“‘超度’二字虽然惯常用作禅宗弟子铲除恶灵凶煞的委婉说法，但真正的超度，则是要将他们所度的灵魂送入极乐净土，免去地狱的一切洗罪刑罚。”

    他们的笑容是那样熨帖温暖，就像外头的阳光一样，明亮的，闪着光。

    “所以悟色师父此刻正在消解他身上的业障。”白柔桑说道。

    嗡——

    少年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他嘶吼着，忽然如同野兽一样一跃而起，目光赤红地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不会的。”白柔桑答，“他此时并非毒人。”

    当然就在。

    而这，其实才是融合了阵法后的无何有乡的底色——魔气覆盖的底色。

    她点点头。

    然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后许久，屋子里依旧鸦雀无声。外头灶台上生火做着饭，餐桌上却只摆了一副碗筷。

    围绕在他身边的梵文骤然冲上了天，在天地间连出了一片金色的光幕。

    咒印扼制住了毒人往不可控的方向转变。

    那对小师妹来说太罪恶太残忍了。

    少年痛苦地哀嚎起来。

    他缓缓地，缓缓地往下滑去，直至跪在了地上。

    苏灵晔闻言紧紧按住了自己的佩剑。

    同一时刻，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悟色骤然飞身而起，并指点住了毒人的眉心。

    脑海中蹦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像是被人在头顶上狠狠敲了一棍子一样，猛地一个激颤。

    宋誉：“可以引我们去见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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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誉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虽温和却好似有千斤重。少年的话音卡了壳，好像被宋誉眼神中的凝重给扼制住了记忆，让他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苏灵晔左躲右闪，惊恐喊问：“小白师姐，这又是什么情况！”

    明亮的天空像是一块新绸被撕裂了口，也像是宣纸被火灼出了洞，万顷碧蓝中显露出一片又一片巨大的黑斑。黑斑逐渐扩大，直到将青天白日转化成了阒寂夜幕。

    “当然不是啦。”少年朗道，“还有我爹娘，和一个五岁的小妹。”

    宋誉的语调充满悲悯，少年听着，思维越发混沌起来。

    什么东西都是单人的。

    “幻觉……是我的，幻觉？”

    “爹，娘，小妹……”

    随着少年哀嚎出声，他们身处的这间屋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屋外厨房响起碗碟掉地碎裂的声音，堆在墙角的农具噼里啪啦地倒下来，直往人身上砸。

    眼前的房屋在他们逃到院中后轰然倒塌。

    “莫非那是——”他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折扇，几乎要将它折断，“魔气？”

    “不对。”宋誉忽地说道。

    “小师妹。”他一把抓住了白柔桑的手臂，沉声道，“你有没有发现，此刻的天黑并非是天黑。”

    “能行吗？”

    刮起了大风，白雾翻涌，黑压压的天幕似乎越加往下倾轧过来了些。

    他一直就在外面劈柴烧饭啊，一直在劈，一直在烧……劈啊，烧啊，劈啊，烧啊……

    撞钟一般的声响。

    “我要杀了你们！”

    模糊得，那样接近虚影。

    白柔桑仰望着天，看着那些缠绕着、浓重得密不透风的黑气，点头道：“嗯，发现了。”

    “啊——！”

    苏灵晔挨在白柔桑和悟色身后，看着黑漆漆的门洞警惕地嘀咕：“我看他神神叨叨的，可别是在里面设了什么机关要害我们吧？”

    他神情呆滞，口中默念着宋誉的话。恍惚间，他好像看到炕上再次出现了娘和小妹的身影，爹拎了补到一半补不下去了的草鞋，踢踏踢踏地走过来向娘求助。

    “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跪在地上的少年像是终于想通了关键，在满脸的泪水中恶狠狠地转过头来，盯着白柔桑四人咬牙切齿地吼道：“明明你们来之前，我的家人都还在屋里，是你们的出现让我的家人消失了！都是因为你们！你们还我家人，你们——还我家人！”

    “小师妹。www.zhier.me”宋誉挡在了白柔桑跟前，回身望望蹲在灶台后面烧饭的少年，说：“我去处理吧。”

    苏灵晔不解：“那不直接杀了毒人就行了？”

    苏灵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悟色师父这是在干嘛？”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周围的风忽然变大，仿佛是带着极强灵力的一掌向他们劈了过来一样，恨不能将他们掀翻。

    白柔桑抬眸看着自家大师兄。

    断壁残垣砸出滚滚尘烟，鬼魅般的身影借着浓重灰尘急速向四人扑来。

    “他们——”

    他招呼白柔桑四人跟他进屋：“来，大家屋里来坐！”

    什么都停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他，他劈了好久啊……饭也烧了好久，可是一直都烧不熟。那些柴也劈不完，怎么都劈不完……

    “可以的。”少年很快又笑起来，将手心在膝头蹭蹭，站起身，“家里好久没有来客人了，爹娘一定很高兴！”

    少年呆立在那儿，像是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一般，愣愣地呢喃道：“爹，娘，小妹……人呢？不是刚才还在这儿吗？”

    明明就在刚才，爹还坐在桌边编他的草鞋，娘在炕上补衣服，小妹在娘的身边嚷嚷着背她从镇上书塾听来的三字经。www.cuixiang.me明明他进去跟他们说就快烧好饭了，柴也快劈完了，爹还夸他懂事，娘还叮嘱他别把自己累着。怎么，怎么转个头，人就都不见了呢？

    “撤！”

    少年笑着仰起头，说：“饭就快烧好了，客人赶了许久的路饿了吗？要留下用一些再走吗？”

    白柔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淡声答：“在超度。”

    金色梵文围成一个光罩圈在了悟色和毒人身边。悟色口中默念着超度的经文，看着毒人狰狞的神情逐渐变得呆滞平和，高举的双臂缓缓垂了下去。

    像是跟宋誉强调，也像是跟自己强调。

    之后……白柔桑沉默了片刻：“要小心。”

    好多血，好多血……他的爹，他的娘，他的小妹，怎么都躺在血泊中？他的家，是谁用血将他的家涂成了红色？

    白柔桑的视线从漆黑的天幕上收回来。

    话音落，他的手中倏然用力，卍字金印从毒人的眉心打入了他的体内。

    少年往前迈了一步，恍惚间看到的三个身影便也好似听到了他的呼唤，微笑着向他看过来。

    少年的双眼已经变得一片赤红，肌肉偾起，露在衣料之外的皮肤上显出青褐色的硬甲，眼看着就要变回那个神智全无的毒人。

    宋誉面色肃然地紧盯着天空看了许久，呼吸忽地一滞。

    单人的草鞋，单人的蓑衣，单人的农具，还有里屋床上单人的衾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