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一只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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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季宁并没有回答，而是立马垂下了头，害怕自己古怪的发音和脸上难看的胎记会吓到她。毕竟......她看上去那么皎洁、那么高贵，那么......遥不可及，炳如日星。

    师父是位奇人，之前在少林呆过，闲时还教会了他一些拳脚功夫。晨跑、拉筋、站桩，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季宁刚出生不久就被人丢在了寺庙门口的台阶上，包被里只写了出生时间和姓名，别的什么信息也没留下。

    好在寺庙的一位师父教会了他手语，还教会了他读书识字。他开始在师父的照拂下生活，也越来越依赖于用手进行表达。

    被人唤作“小哑巴”的季宁，他的身世是易国昌后来告诉谷佳慧，谷佳慧再转述给易伍的。

    难道真是他的虔诚膜拜感动了老天，所以送了个这样的孩子到他身边？虽然这孩子几乎是个哑巴，又有难看的胎记，但这一切或许正是检验他精诚所至的关键？

    易佑弟。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三个字。这是个神奇的时刻，一切都是后知后觉的，回溯时总会丢失很多细节。比如，易伍看向他时，眼里复杂的颜色，以及......她笑容下面隐藏着的丝丝凉意。

    易伍从头到尾自己没怎么吃，反倒是一直给季宁夹菜。他面前碗里的菜快堆成了小山包，尽管他胀红了脸，一直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不要了。

    久而久之，他性格越来越孤僻，不再开口讲话，总独自站在一旁，也不和其他小朋友玩耍。

    寺庙里有一片自己的菜园，他会去除草施肥，还曾悄悄种下一粒属于自己的种子。

    男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各式各样的变形金刚吸引了过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新鲜的玩具满屋子疯跑。

    他刚想打手语说自己不是在这里偷看她，只是在看书，却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根本不懂手语是什么。

    易国昌在内心啧啧称奇，命理师的话言犹在耳：“挑个佛缘重的认下来，帮你去除杀业。”

    他喜欢寺庙周遭静谧的一切。因为地处偏僻山区，香客很少，这里不会有人声鼎沸的喧嚣。只有安静，他所熟悉并喜爱的安静。

    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在易伍家三米挑高的客厅巨型椭圆桌前吃午饭。

    她好像特别喜欢和他亲近，选座位的时候就一直拉着他的衣袖，硬是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

    所以，当易国昌以禅修为由来寺庙小住，并提出要把包括季宁在内的几个适龄男孩一并带去燕城时，他的内心是抗拒的。

    暗暗地，易国昌已经做好了决定。

    “季宁。” 在旁边的人告知名字后，易伍喃喃自语，“好安静的名字。”

    “我叫易佑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男孩回话，她已经自问自答，“因为我讲文明，有礼貌。”

    易伍平静地抬头回答：“选谁都行，就是不要那个穿蓝袍子的。”

    她竟然开口维护了他，板着脸教训了那些取笑他的师兄弟，然后转身温和地问他的名字。

    “你，你怎么在这儿？” 易伍惊叫出声。

    这天晚饭后，孩子们被拉到酒店里休息，可季宁的心却怦然到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平复。他的手反复摸索着那本书的书皮，玛蒂尔达，他在心底反复默念着，玛蒂尔达。

    季宁不是依靠耳朵去感知世界的——他的心如同一片广袤的大海。空气里的檀香，黑暗中的萤火，庄严矗立的佛像......还有庭院里的银杏，在秋天落满一地的金黄。他小心拾起爱心形的叶子，悄悄夹进书里。

    谷佳慧扭头，顺着光的来源看去，这一下终于明白了易国昌神色诧异的来源——

    谷佳慧在一旁给他盛汤，见易国昌脸上古怪的表情，便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就看了这下，她也惊了，因为——

    这房子里还住着一位仙女。

    脱完后她还准备换下公主裙，往柜子走的时候猛地一瞅，这才看到季宁。

    《给咸鱼竹马提包的第700天【破镜重圆】》

    习惯了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人厌倦的循规蹈矩却被他奉为至宝。晨钟暮鼓，早睡早起学习佛经，修习禅定，休息时帮忙洒扫清洁。

    午饭是素斋。特地请过来的大厨手艺很好，菜品丰富。各种豆制品被模拟出了比肉更高级的鲜美味道。孩子们狼吞虎咽，平常寺里粗茶淡饭习惯了，突然吃到美味佳肴，一个个腮帮子高高鼓起。

    易伍家中，易国昌靠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发问：“今天来了这么多小孩，你最想选谁做你哥啊？”

    季宁周身被一层薄薄的金光笼罩，像是和其他人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身处金色结界的他，背脊笔直，坐姿端正，举止有度。既不狼吞虎咽也不叽叽喳喳。他只是安静地被这层光罩着，自己全然无知无察。谷佳慧离得这样近，有机会仔细地瞧，才发现这是个多好看的孩子。

    “哦，为什么？” 易国昌难得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可左脸上的太田痣胎记几乎将脸盖住四分之一。起初寺庙的人以为这就是他被丢弃的原因，但他们很快便发现，季宁的听力也不太好。

    火车鸣笛靠站，他们一行人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燕城，继而转豪华小车，一番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心里仿佛有一万只兔子在四处乱跳。

    女孩声音洪亮，吐字清晰，难得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话还没说完，他已胀红了脸，越发不敢抬头了。

    师父只是慈爱地摇了摇头：“你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只困在这一方天地，说一辈子学佛，太早了。如果尘世走了一圈，再决定回来，那时，我自然会去门口接你。”

    那梨涡在易伍反                                                复给他夹菜时才会浅浅地出现。

    季宁常常想，因为有这间寺庙和师父的存在，像他这样被世人抛弃的残次品才得以被捡起，有家可依，有处可去。

    季宁显然比她更手足无措，身体拼命想往后面躲却压根找不到躲的地方。

    就像师父所说，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是修行。

    并不是完全听不见，而是需要很大音量才能听见。幼儿早期的语言能力与听力息息相关，季宁的语言发展因此变得极为迟缓。因为听不清，他的发音也很奇怪，只要张嘴说话，就会引来其他师兄弟的哄笑。

    午饭后，孩子们被准许在玩具房里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迈入了宫殿一样富丽堂皇的房子。

    原来仙女也不一定要留长发。

    易伍没了及腰的长发，露出整齐的寸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假小子。可季宁还是觉得她很俏丽，非常美。

    他皱着眉神情凝重地望向季宁，嘴唇微张，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在看《玛蒂尔达》？” 易伍好奇地看了眼季宁拿着的书的封面，“我最喜欢这本了。妈妈说玛蒂尔达和我有点像......嘿嘿，你要喜欢的话，这本书送给你了，你拿回去看吧，好吗？”

    欢快的午宴才刚刚进行到一半，易国昌突然停下了碗筷。

    “那我喂你？” 易伍笑着说完，下一秒真的把饭勺往他嘴边送，吓得他立马拿起勺子猛吃一口。

    “哈！原来你听得见，也会说话！你真的不是哑巴！” 易伍压根不在意他奇怪的语调，兴高采烈地逼近，蜜桃般的脸悬在他上方。季宁被逼到了角落里。

    “你说他是哑巴？可你全身上下都是绿，衣服还扎裤腰里，那你是什么？大青蛙？” 易伍慢条斯理地转身对着那个男孩，“但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只有季宁从易伍房间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在窗帘被吹起的一角坐下。

    他拼命向师父打手语，说自己不要去什么燕城，他只想待在这里，留在师父身边，一直学佛。

    初次见面，易伍所释放出的直白善意便让他感到诚惶诚恐。

    “对不起......我，我不小心......我，看书.......” 结结巴巴，声调奇怪得像是唐老鸭装了变声器。

    这才成就了这一片金灿灿的圣光。

    可只有季宁，在一旁低着头不动筷子。

    原来是那尊供奉在大厅的金佛！

    易伍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一把扯掉头上的公主假发，露出一个光滑圆润的寸头，自言自语道：“热死了。”

    *

    季宁第一次走出寺庙，坐上了长途火车。对其他师兄弟而言，一切都新鲜有趣，他们在车窗旁好奇地四处张望，嬉戏打闹。只有季宁默默坐在一边。

    可当时的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立即甩开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不知从何而起。

    离开了寺庙和师父，他的残缺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刺眼的残次品又一次降临人间。

    易国昌花重金打造，专门请高僧开过光的佛像，就放在大厅正门口。每天他都在这里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虔诚至极。

    而现在，午后的太阳正笔直地从椭圆桌前的落地窗射入，经过内厅马赛克玻璃片的反射，落到佛像上，最后再散射到季宁身上。

    撇开胎记，男孩的五官排列分布显然遵循了黄金比例，比成年人还要好看端秀。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挺翘的鼻梁完美镶嵌在面部中央，形态美好的薄唇微微翘起，还有那悬在嘴边的梨涡。

    易伍款款下楼，和仙女临凡一样夺目耀眼。她托着裙摆翩然而至，竟然笔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仙女朝他伸出了手，她的小手又暖又热，握在他的掌心，和揣着小暖炉一样，熨帖的温度蹭地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