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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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霜还在里面。

    怦怦怦——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徐贞湘情不自禁地嗅了嗅鼻子，面露犹豫，“这……”她看向身边郎君。

    说起来，真不知道这对父女明明酒量那么浅，稍稍两杯就会胡言乱语，居然还最贪好此物，沈灵霜暗暗庆幸她的陪嫁里还好有这岭南难得一见的名酒。

    沈灵霜僵硬坐着假装看书，好半晌儿，见他一丝异动也无，才敢躲进被中合眼睡去。

    不多时，就发觉自己置身在烟熏火燎的焦黑火场中。

    那处宅院在哪来着，好像是在崇德坊，沈灵霜脑中灵光一闪，立即下令让车夫掉头往北。

    阿娘的病等不得了，望着紧闭的黑漆大门，沈灵霜心里发急。倏地就想起从前徐贞湘闲时对她说过，她最忙碌的便是每每返京之时，总有人上门求医，为此，她与父亲常常避出门去，到另一处少为人知的宅院里躲清净。

    派人去打听得知徐氏父女刚刚云游而归，正在辅仁坊暂住时，她当机立断，让人备了车驾，亲自前往求医。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灵霜死了。

    今岁南边大旱，制作凝露浆的原料歉收，再加之圣人颁了禁酒令，不许酒家再拿精贵的碧梗米制酒，凝露浆更是身价倍增，珍贵难得。最重要的是，凝露浆是徐氏父女最爱的杯中之物。

    沈灵霜根本懒得管是谁传出来的，她不知道这流言有没有传到赵元璟耳中。从私心里，她甚至巴不得传到赵元璟那去，好叫这一世的轨迹与前世偏离得再远些。

    阿春气呼呼地说给她听。

    也是，赵元璟巴不得早早娶楚如霜做他的太子妃，娶自己不过是权宜之计，估计私心里巴不得离她远些。

    “走吧。”可郎君也就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过了半晌儿，赵元璟看了她一眼，不急不缓道，“你我才成亲，了解不多，若是因片语流言对我生出误会也是难免。霜儿不妨再给我一个机会，若是你我相处一段时日后仍是不满，和离书我会双手奉上。”

    这处私宅并不大，四四方方的轩敞小院，鱼鳞覆瓦，青砖平直，庭中高大的石榴树枝条低垂，树下摆着几个大水缸，垂髫童稚的药僮幼仆舞着不知名的药材在水里涮来涮去，时不时嬉戏打闹。

    “这是岭南的凝露浆，还请徐娘子笑纳。我家中的病人状况危急，实在是等不得了，若否也不会追到这里来打扰您的清静。”

    沈灵霜微微蹙了下眉，“郎君说的是心里话吗？”赵元璟素来强势，居然会主动让步到这种地步？今天的日头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她看向梁弈倒下的位置，见有几个坊守里卫赶了过去，也就搁下了车帘。里卫隶属坊队，专司坊内的鸡毛蒜皮，打架斗殴之事，绝不会放着梁弈不管。

    灵霜还在里面……

    他面色冷淡，垂着眼，看不清眸色，利落冷峭的下颌被夕阳镀上一圈浅浅暖金边，却清冷得过分，仿佛刚才对她说的和离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混沌脑海里倏地传来一声女子不满中隐含得意的惊叫，“殿下！别挖了！她已经死了！”混合着梁弈沉稳得过分的劝谏男声，“殿下，你救不了娘子的，该回了。”

    沈灵霜没有发觉自己被跟踪，她从阿春手中接过锦盒忐忑又笃定地拦在徐贞湘面前，“徐娘子，您医者仁心，可否容我打扰片刻？”

    沈灵霜重又经历一遍亲人的病重，明知无用，却也还是费尽心思到处寻医问药，希冀奇迹发生。

    可赵元璟应该是不知情的。那么他如果也是重生而来，曾经的心腹在面前命在旦夕，他还能见死不救吗。

    沈灵霜微微自嘲，想必是她昨夜时所说有关楚如霜亲事的消息打动了他。

    的运气确实不错，才到徐宅附近，远远的就望见徐贞湘正伴着一位白衣郎君交谈着走近。

    他坐直起身，呼吸急促，喉间不住上下滚动，鬓边津津冷汗都顺着冷白脸庞淌下。

    赵元璟略一颔首。

    辅仁坊里，徐府前车驾排了老远，门庭若市，熙熙攘攘，显见得不少人得了风声，来为家中之人求医问药。沈氏不复当年荣光，又刻意低调，悬着族徽的牌子夹在一众高门士族的车驾之中，极不显眼。

    一息，两息，三息。

    那道修长瘦削身影，隐隐有些熟悉。

    阿春讶异地看着和好如初的夫妻俩，拍手笑了起来，忙前忙后地开始准备晚膳。

    在小崔氏又一次昏倒，走投无路之际，徐氏父女的身影，忽然浮现在她眼前。

    他心脏砰砰砰地几乎要从嗓中跳出，手臂被人拉扯住，不住有人在他耳边惊慌高喊，“殿下！殿下！快别挖了，您的手都出血了！”

    几人才穿过中堂踏进后院，就听见徐朝隐中气十足的得意嗓音，“是小郎来了？正巧，这药刚好成了！”

    赵元璟轻轻起身，绕过屏风，细细地、一寸寸扫过熟睡的少女。

    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里，用细细的丝线吊着。

    赵元璟背后阵阵发冷，明明周围蒸腾的热气热得惊人，心底涌出寒气顺着他的脊骨窜进脑后，让他一整颗心直直下坠。

    小崔氏劝过几次，见她执意，又抵不过对自己身子每况愈下的不好预感，到底是贪恋女儿的陪伴，也就默许了。

    沈灵霜其实知道梁弈一定会没事。www.erpingge.com她在前世曾意外见到过梁弈额上百般藏起的疤痕，听他嘲讽地提起此事，甚至还知道他睚眦必较，手握大权后罗织罪名十倍百倍地从前欺辱他的人全部报复回去。

    徐贞湘早见惯拦路求医之人，摆手拒绝，“家父偶感风寒，不能见客，娘子还请回吧。”

    灵霜显然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如今的她就像是惊弓之鸟，自己稍稍露出端倪，便会把她吓走。

    沈灵霜见他们默认自己跟上，连忙带着阿春进了宅子。

    而在沈灵霜车驾之后，意外偶遇跟来的赵元璟一眼认出了郎君是何人，微微皱起了眉。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一声车轮碾过低槛的轻响，侍卫禀告到了。

    沈灵霜暂时止了立刻和离的念头，却也没了前世打理赵府的心思。

    “无妨，”微微低哑的嗓音响起，赵元昭连看都不曾看帷帽遮住面容的女子一眼，他皱起眉，心事重重，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那药果真制好了？”

    他看着倒塌狼藉的火场，少女初相识懵懂倾心，十七含羞嫁他为妇的一幕幕不住闪过眼前，让他什么都也不敢再想，只记得——灵霜还在里面等他。

    他以为还有自己还有许多时间与她相守，可有关她的一生却如此短暂。被雨水沾湿的杏花柔弱清丽，颤颤巍巍地浮现眼前，赵元璟心头一恸，猛然从梦中惊醒。

    沈灵霜想了半天，这才深吸一口气，“郎君所说的可是真的？到时若是我执意求去，还望郎君信守承诺。”

    可他绝不能停下。

    马车在朱雀街上飞驶离去。

    屋内烛花轻爆，引得他神智回笼。

    赵元璟细细听着屏风内少女的呼吸声，等她睡下才慢慢阖上眼。

    赵元昭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少女有些意外，她悄悄从朦胧纱间看了几眼前方身形笔直的郎君，忽然就想起来，算算时日……他的母妃，大约也就是在这段时日离世的。前世她在宫里还听说过传闻，那位杨贤妃离世时还怀着身孕，是一尸两命。

    沈灵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踌躇得很，居然有点不敢答应。

    是夜，赵元璟自觉地在屏风外矮榻上铺被展褥，并无一丝冒犯。

    徐贞湘惊喜地应了声，三两步径直推开药舍的门进去，“快快快，给我看看！”她随性惯了

    沈灵霜几不可察地叹口气，不言不语地跟在两人身后，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从前她想着这是她与赵元璟的家，尽管窄小寒酸，比之沈府远远不如，总要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忙了一日的郎君回府时总能用上热水热饭，舒适慰贴才好。

    沈灵霜紧张地盯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期盼赵元璟是露出异样的好，还是他毫不动容的好。

    “只在人前，还望灵霜给我一二薄面。”

    顾及到小崔氏和沈家，她强忍着不适，避开他的手心，将手轻轻搭在他手腕边，借力站稳，面向迎来众人时唇畔微微露出个笑来。

    徐贞湘被质疑，登时就横眉冷对，“你便是不信我，也该信老头才是！我现在就领你去看看。”说着就不悦甩袖往府内走去。

    *

    沈灵霜边说边将凝露浆捧得更近。

    若是旁人，许是就放弃了。沈灵霜边追赶着边飞快将锦盒打开，拔去酒壶的木塞，醇香酒气扑鼻而来，清香四溢，勾得人心里痒痒。

    好在她

    在她的刻意而为下，赵元璟瞥了窗外一眼。

    见他兴致缺缺，不像是认识梁弈的样子，沈灵霜慢慢松了口气，心里的疑心勉强又放下几分。赵元璟生性冷淡，若是旁人看见了这等惨事也许多少还会问问打听打听，或者好心救护，但搁在赵元璟身上，多给一个眼神都是稀罕事了。或许，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赵元璟先掀起车帘下去，伸手来接她。

    他似乎有些犹豫，伸手想轻触少女因熟睡粉扑扑的脸颊，伸至半途，又收了回去。视线缓缓下移，飞快地扫过少女腰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如今的她早没了那份心境，即使这府邸她前世住了两年多，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也没心思久留，反而日日回去沈府探病。府里下人们议论起来，都道是新主母对郎君许是不满，天天往娘家跑，根本没心思在赵府料理中馈。

    赵元璟敛起好看的眉，烛光投下的阴影晃动不停，越发显得郎君喜怒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