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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的风略有些烈,应时雨披着件藕丝琵琶襟斗篷,手上抱了个镂空铜雕兔子的暖手炉,还不免有些发冷,一路走得急了些。

    她曾被太太伍氏罚跪,关在祠堂里,对着应家的祖宗们跪了三日三夜,当时只有甘妈妈一人陪着她。

    只希望儿孙辈们能开枝散叶,真正替应家做到枝繁叶茂,也不枉她大半生都为应家打算,死后也有面目去见老头子了。

    祠堂里平常除了派人定时清扫,年节时才开门祭拜,往日里几乎是无人过来的。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要去家祠祭拜祖先,甘妈妈按往常的时辰把五姑娘叫了起来。

    应时雨扶着蔻香的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跟着姐姐们的步伐,鱼贯出了家祠的大门。

    路上还遇到了大姐姐应时容和四姐姐应时月,姐妹三人互相道过安,便结伴一起过去了。

    可想起上一世应家的结局,竟是没收家产,男子全部流放,女眷全都回了金陵,连城内都不可居住,还得迁回城外的庄子里,三代不得出仕。

    应家家祠里,从外头看进去,黑梭梭的,勉强能看见几排木头做的灵位。

    在族老们口中三遍“拜!起!”声中,无论是里头的老太太程氏和应安士夫妇及两位嫡男孙,还是外头的五位应家孙女儿,及众仆人,都跪下磕头。

    白霜收了五姑娘的封红,笑起来:“多谢姑娘赏,姑娘新禧。”

    路过白松湖时,太太叫人散了,脸上略有些疲态,昨夜晚睡,今晨又比往常要早起。

    应时月毕竟从小未跟太太一起生活过,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训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大过年的为何要派大丫鬟来训斥庶女,多说多错,干脆什么也不问,跟刚刚一样,应了个是。

    一些高辈分和应家有往来的大族,她也要陪同丈夫一起去拜个年,虽是年节,主持中馈的她却不能闲下来,便直接回了听松阁。

    去家祠祭拜祖先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一站站一早上,不能说笑讲话,拜的还不是自己的祖先,木香本就不太愿意去。

    除应时容跟着母亲去了听松阁,其余几个姐妹见无事也准备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两位庶女乖巧应是,白霜又说:“今日虽是团圆日,姐妹间也不可放纵了。”

    待木香往听松阁的方向跑去后,应时雨带着甘妈妈和蔻香继续往家祠的方向走去。

    祖宗们都想要家族流芳百世,子孙世泽绵长。

    应时雨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挂着“庆余堂”牌匾的应家家祠,两边门廊柱子上挂着一副新描过漆的对联“祖功宗德流芳远,子孝孙贤世泽长”。

    两位嫡孙也上前把这个动作做了一遍。

    应时雨心头一跳,眼睛微眯,不言不语,略一思忖,转身对木香说:“你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怎么闹闹嚷嚷的?”

    可想到四姐姐最后嫁了那个穷举子,随着丈夫去了偏远的西南做教谕,数年也不曾进过京一次,姐妹二人毫无通讯。

    不多久,大房的两位堂姐应时华和应时怜扶着祖母程氏也到了。

    听姑娘这么一吩咐,心思立即动了起来,何不去看看热闹?

    祭奠祖先,端庄肃穆,不可过分明艳,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应时雨都让人往素净里挑。

    应家家祠周围,是一片森森的松柏林,这片林子是祖父任两淮盐运使时叫人植下的,

    谁知应时月越走越快,硬是把应时雨抛在了后头。

    应时雨亦步亦趋,紧跟在大姐姐应时华和四姐姐应时月的后面,把那个汤婆子交给蔻香,两手交叉抵在腹前,挺直背,平视着前方,像是园子里春天拔节后的小青竹。

    婆子们有些拉拉扯地往听松阁的方向走去,最前面的大概是个管事的,受不了后边的婆子们惊慌失措的模样,走到一半,还回头训斥了几句才继续往前走。

    姐妹们见过祖母,按着大房和二房的顺位,面对面排好,都不再说话。

    应时雨主仆四人走到这里放缓了脚步,都说今日真是个好天。

    吃过两块干点心,又喝了口热茶,一切准备妥当,便往家中东北方向的家祠走去。

    父亲应安士正一块块地擦拭,再小心往上摆,宗哥哥把几块黄白旧幡幢从柱子上换下来,又挂上新的,谨哥哥也没了往常的跳脱,沉稳内敛地点着长明灯,替兄长把梯子扶好,一脸认真。

    “四

    今日初一,没有亲戚上门,但明日初二就会有族人前来拜访老太太,安排吃食和回礼,一应不能少。

    去家祠要路过离听松阁不远处的白松湖。

    她应了一声,领命小跑过去了。

    男子的礼行完了,应安士起来,把一众祭品递给妻子伍氏,伍氏又将祭品传给应家最高长辈老太太程氏,程氏端过祭品往前头的供桌摆上去。

    就这样烧了快半个时辰,应家大年初一祭拜先祖的仪式才基本算完成了。

    二房太太伍氏还要打点各家送来的拜年帖,尤其是金陵那几家树大根深的大族。

    应时雨还是挺拔着一杆腰,还有些稚气的脸上表情不变,带着甘妈妈和蔻香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也没去追应时月。

    应时雨却是知道的,太太独独叫人来和两个庶女传话,意思是今日是好日子,若是想的话可以去见一见姨娘,或是和姐妹们闹上一闹,可却不能过于放纵了,于是点头,让甘妈妈给了白霜一个厚封红,谢过白霜姐姐。

    两位二房嫡出的儿子也在一旁帮忙,燃香点灯,推窗开户。

    他们应家二房今年返乡过年,人情和年礼往来,定不能失了礼数。

    这本是个静谧的早晨,却被白松湖对面的几个慌张和尖声说话的婆子打破了。

    应家长子不在,祭祖没有大办。

    几番传递下来才罢,众人又起落拜了三回。

    可这个地方,应时雨却是有印象的。

    且走了没两步,太太伍氏派了大丫鬟白霜过来,对四五二位姑娘说:“太太吩咐,今日午膳各自在自己院里用,晚上照旧到春晖堂老太太处用饭。”

    祭祀祖宗们的器具准备好,应安士特意去请的几位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也到了,应家初一祭祀祖宗的仪式便开始了。

    接下来就让人日夜守着,把长明灯点到初三,初三后再重新关上家祠大门。

    最后是家中服侍多年的忠仆把提前叠好的金元宝和纸花船,一一交给族老和应安士父子三人。

    应时月见妹妹赏了,虽有些不解,也忙让贴身的鲁嬷嬷给份赏钱,却是落了下乘。

    姨娘们更是没有踏入家祠的资格,干脆都不让她们来。

    走到这里时,太阳初升,雪水略消融,白松湖周边高些的树梢上挂着被风佛动的红灯笼,清风吹皱了湖面的一池春水,闪着点点细碎的阳光。

    后来也不知她究竟如何了。

    应时雨一时觉得万般皆是命,世事实在难料。

    这回甘妈妈和蔻香木香三人均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老太太程氏一身竖领暗菊纹对襟紫灰底长袄,头发拢起,无甚装饰,手上拄着一根黄花梨木短拐棍,佝偻着背,正抬眼望着排位上悬着的一块“枝繁叶茂”的牌匾,心里有些沉重。

    幸而白霜不是那般狷介之人,见着都是庶小姐,就大大方方地收了,道谢过后便回太太那头去了。

    前几日都是紫苏打了热水进来,今日换了甘妈妈和蔻香伺候。

    再一想过几年,姐妹们就要各自分开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应时雨说话也不免软绵了两分。

    大伯母李氏是长子之妻,她不在,便由应家嫡出的二房媳妇代为擦拭祭祀用的器皿。

    应家根基还是太浅了些,上头祖宗们的牌位不过十几块,跟那些累世的大家族相比,气数是弱了些。

    太太吩咐一日只能给一顿饭,偏生是春末还有倒春寒的时候,她和甘妈妈窝在一起,挨饿受冻了三日。

    女儿家长大了要往外聘,是不可以进宗祠的,即使身份尊贵如嫡出的应时容和应时华,祭拜时也只能静候在宗祠外。

    到了回去的分叉口时,应时月才气呼呼地转过来头来,揪着路边的叶子,有些没有好声气:“五妹妹知道我从小不是跟着太太长大的,刚刚白霜传话,你竟也不提点我一下。”

    三日跪完后,又被粗壮的婆子们押着,送回喜乐居禁足了半年,关了足足半年,才给她解禁。

    平日里无甚人到访的家祠顿时有了几分人气。

    应时雨昨晚肚子里灌了几杯黄汤,早起有些困顿不适,但还是利索地起身让人伺候梳洗。

    几十年过去,现在已蔚然成林,森青的柏树把祠堂绕了一圈,肃穆寂静,唯风掠过时才发出声响。

    应家长辈们邀请族老前去春晖堂喝茶相聚,商定年后去城外祭拜应家大宗祠的事宜。

    看多了在范府的那些佛口蛇心、笑里藏刀的脏路子,面对把喜怒写在脸上的四姐姐应时月,应时雨竟难得觉得她有几分可爱。

    紫苏和流苏都是没有等级的小丫头,但因父母都在应家外院,姑娘突然仁心大发,昨日下午就放了她们回家,让他们一家团聚,竟难得准许休息一日,隔天下午再过来当值。

    起来后,应安士燃了香,叩拜三回,再祭酒,往地上洒酒三杯,斩鸡头。

    当家太太确实是要劳累些。

    到家祠的时候,父亲和伍氏及两个哥哥已经到了。

    应时雨的喜乐居和应时月的锦绣居有一段相同的路,姐妹二人原同排而行。

    虽上一世四姐姐嫁人之前,在家里给她下了不少大小绊子,甚至有一回害她受屈跪了家祠。

    下一回打开就是清明或是来年初一,又或是应家有了告慰祖宗的喜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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