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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哥哥也是是堂堂两榜进士出身,授了京城翰林院七品官的,为何也不顾应家前程和妹子的名声,不出手阻拦?

    几位姨娘见主母坐下,也都各归各位了。

    应时雨和众位兄姐都喝了一杯,虽不是什么烈酒,却也有些后劲。

    起复不久后,又跟着京城官场的风潮,蓄了长长的胡须,胡须黑白相夹。

    老太太今天也觉得喜庆,便多喝了几杯,直到平嬷嬷在一旁相劝夜间不可多饮,才放下酒杯,又让人给孙儿们换了素酒,看小辈们猜拳笑闹,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

    讨饶了半天,便让上了中秋酿的桂花蜜酒,甜兮兮的,倒出来时一股子桂花香气。

    这就是应家读书人的风骨吗?

    结果应时雨还来不及想说辞拒绝,应时华带着应时怜也来凑热闹:“五妹妹,知道你大病初愈,不敢让你多喝,可我们姐妹多年未见,每人一杯可是不能少的。你看,就连大姐姐也喝了好几盏呢。”

    听说是曾祖亲笔写就,用来提醒子孙勿忘起家艰辛,激励后代读书上进,更重要的是不可骄奢淫逸。

    伍氏作势推脱几回,才坐下来给老太太和丈夫各自敬酒一杯,动起了筷子。

    太太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们应家的女儿,理当好好嫁人。”

    一个应家后院养老的姨奶奶,应时雨记得家中并无人与她有交情。

    应时雨酒量并不好,多喝几杯怕是要睡倒在祖母屋里,于是撒痴耍赖,摇头藏杯:“求姐姐们饶过妹妹吧。或是换成梅花素酒可好?”

    未出阁的姑娘们不必站起来伺候长辈,日后到她们做人媳妇,婆家可有的是规矩,故而在家的姑娘,无论嫡出还是庶出,都是要当娇客养着的。

    伍氏心里感激,又向老太太敬了杯酒,祝老太太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应时雨又想起上一世姨娘病中弥留的日子。

    现在的姨娘多么年轻娇美,举手投足间都是美人风姿,正是身子最好的花信年华,旁边大房我见犹怜的江姨娘,和二房通房出身的王姨娘穿金戴银也比不上她。

    今日春华厅大开了三扇雕花门,四周放了香花绿植,喜气盈人。

    甘妈妈在一旁想阻拦,五姑娘可才刚病好,大夫说了需节制酒水,清淡饮食,众主子都在,她着急却不敢上前阻拦。

    里头摆了三张紫檀木嵌大理石圆桌,穿红戴绿的奴仆一脸喜气穿梭往来其中,从一个个黑漆描金的食盒中拿出温热的酒菜,一碟碟摆好。

    门楹处挂了一副对联: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应时雨转头,见大姐姐向来正经的脸上已有薄红,指着应时华笑骂道:“哪有你这样的姐妹,可把姐姐灌得心都烧起来了。”

    虽是有些迷醉了,但应时雨脑子是清醒的,别人不知道她在看何处,她却是知道自己在贪婪地看着琼花姨娘那个方位。

    雪娘姑母已经嫁人多年,长居北方通州,虽四时八节有年礼和书信往来,却极少回家探亲。

    那一表人才的宗哥哥呢?应时雨想。

    老太太便把刚刚应时雨抄的佛经拿出来,说是孙女儿为祖母抄的祈福佛经,又夸伍氏这个嫡母做得好,教养出来的子女一等一的乖巧孝顺。

    桌上除了大房和二房三个年轻的姨娘,还有个不言不语的老姨奶奶。

    世上最疼爱她的姨娘,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给她的姨娘,就在她不远处。

    她看着另一桌的父亲应安士和大哥哥应承宗,不敢亲近,颇有种近乡情怯的哀愁。

    这次吃年夜饭,老太太发话,都是家中自己人,没有外人,分三桌,男女各一桌。

    老姨奶奶是故去祖父应参的姨娘,育有一女雪娘。

    一顿饭吃得杯盏交错,觥筹之间,就连那几个姨娘都大着胆子一同向老太太敬了回酒。

    做人媳妇的,孝敬公婆,敬重丈夫,照看子女,年节这样团聚吃饭的大日子,定是要站着侍奉的。

    应安士见幼女应时雨也在,颇为关心问了她几句,应时雨按下心中再见父亲的激动,乖巧作答,一如以往。

    今日又看到了风采依旧的爹爹,这时候他还是短短的胡髭,身形高大,那管鼻子挺拔秀气,头上戴着读书人的方巾,一身宝蓝暗纹长直缀,举手投足间都是江南才子儒雅的风采,走出去也是个让人记得住的美男子。

    众人见她这样,均捂着帕子笑,便不再逗她,各自猜拳猜谜喝酒去了。

    今日年夜宴,生育了子女的姨娘们才能出来吃饭,梅姨娘无所出,故不在列。

    等过了这阵风头,伯父写信让父亲带老母和妻儿一起上京,在大伯父多方周旋下,做了个五品京官。

    照往年惯例,十六菜两汤,酒水五种。

    应时雨想起旧事,心潮起伏,面上神色也不定,竟忘了场合,愤而拿起手边的酒一口吞下,未曾想是还未来得及更换的绍兴竹叶青,这可让她狠狠烧了一把喉咙。

    二房太太伍氏今日打扮得端庄得体,脸上的笑和妆容一样光彩,她让嬷嬷帮着穿上臂缚,带着大房和二房生育过的姨娘们给众人布酒菜。

    在她心里,世上一切用来夸赞美人的诗词,都不及姨娘一分风采。

    在一旁留意着她的应时月撇了撇嘴,往年祖母都只跟三个孙女儿吃顿简便的年夜饭,姨娘们都不叫,吃完饭也不守岁,就打发人回去了。

    这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年,她盼了多少年才盼到一家子团聚,兄长姐妹们都在,五妹妹这是摆脸色给谁看?

    伍氏见应时雨独自前来,并不与父兄们一起,心中略有不满,却也不多说什么。

    为何竟要亲生女儿去做人妾室,这又算什么读书人?

    人微言轻,手无寸铁的后宅庶女,只得像现在一样,遥遥的望着亲娘。

    厅堂内一片慈和。

    应时雨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比姨娘更美的女子,从前人人都说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她也不过是长得有七分像姨娘而已。

    不过站了片刻,老太太便让伍氏和几位姨娘都坐下吃饭吃酒。

    说了一会子话,老太太又受了小辈们的磕头拜年,一一赏了金叶子荷包,便让平嬷嬷等人张罗着去东次间吃年夜饭。

    果然,酒过三巡,姨奶奶便告罪离席,说春晖堂回千竹馆的路途远,她近年眼睛也不好使了,趁着灯火

    见应时雨杯子里空了,应时月拿起长颈酒壶,往她杯里满上:“五妹妹,咱们姐妹还未喝过,今夜可得好好喝上一喝。”

    上一世她对爹爹的印象停留在他快五十的时候,当时爹爹仕途不顺,在外地磨了几年,因上官犯事带累了他,未满六年课考便只能辞官回了金陵,到家时已是有一半的白发。

    不久,应时雨脸上和脖子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醉颜微酡,醉眼迷蒙,用右手托着一边脸,半眯着眼,不知是在看谁,有种说不出来的娇态。

    今生今世,她再不容许姨娘年纪轻轻便殁了,当时梅姨娘究竟是否在中间做了手脚,她定要查出来,绝不放过任何想加害她亲娘的人!

    东次间的春华厅向来是老太太招待客人吃饭的屋子,地势比旁的屋子高些,宽阔大气,天气好时,开窗可见园中精致山石。

    应时雨坐在众姐妹间,只安静地慢慢喝一盅甜汤,谨哥哥若是凑过来叫她划拳时才动一动,其余时间便脸上挂着浅笑,看着兄姐们热闹,并不十分参与。

    老太太仁慈,向来不爱给大小儿媳妇立规矩,每逢这样的日子,通常堪堪做个样子,便让坐下了。

    往事历历在目,应时雨眼中有泪,只装作不胜酒力,低头把泪逼了回去。

    当日太太伍氏说,送她进范府当姨娘,爹爹也是同意了的。

    姨娘临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托着求着,在最后的日子让碧桃帮她穿衣理妆,去听松阁见了太太伍氏最后一面,求太太替她寻个普通人家,无需大富大贵,平安度日即可。

    伍氏这才卸掉一些不满,顺着老太太的话夸了应时雨两句:“我看满屋都是孝顺孩子,都是老太太教导得好!”

    应时雨便在一旁轻微摇头,示意甘妈妈稍安勿躁。

    如若不然,传了出去,人家要说她伍氏没有家教,娘家面上无光不说,还会带累她女儿应时容的名声。

    若是当值多日才回家,面上的肉下垂,眼圈又大又黑,显得颓丧又老态。

    太太当时是怎么说的?

    琼花姨娘便当主母答应了,不到半个月,姨娘便去了。

    二房一家人过来,长辈平辈们互相见过礼坐下喝茶,道贺新禧。

    祖母许她,除了大节,日常都可以不出来走动请安。

    可为了长远计,她却不能立刻去宜欢苑看姨娘,不能在姨娘怀中撒娇,更不能与姨娘诉说上一世受过的的委屈恩怨,不然姨娘只会担忧她是否受了邪祟的冲撞。

    刚过完十五岁生辰的她日日守在床前,眼看着姨娘丰腴的脸颊消瘦下去,逐渐变得面色蜡黄,两眼凹陷,高烧不断,整夜整夜地咳,把血都咯干了,却是药石罔顾,无力回天,不到三十就在金陵香消玉殒了。

    应时雨心里便把爹爹恨了个透,他不是文官清流吗?他不是最爱说礼义廉耻吗?

    自唯一的女儿嫁人后,老姨奶奶便和几个奴仆搬到了应家最北边的千竹馆,深居简出,与世无争。

    家里有过生育的姨娘单们独一桌,中间不设屏风,难得一起过年,叫小辈们都好生热闹一番,也无需避忌。

    说着抚了抚心口,喝了口俨茶漱口才好受些。

    今年大厨房又单给各位主子们做了他们爱吃的点心,还有冬日里不常见的瓜果,不得不说是用了心思的,老太太当即便让加赏了厨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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