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朝歌为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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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陆压山巨大的廓形隐隐浮现在远方，佐雅弘突然紧急勒马，停了下来。

    眼看即将进入陆压山地界，他这才放缓马速，持缰揽辔前行。

    佐雅弘一颗心将才落了地，流露一丝解脱般的笑意，旋即两脚发了软，几乎支撑不住。

    未几，赵子夭折，改立吴子，孰料这位也福薄。

    认出那名带队之人的熟面孔，他惊喜道：“方郎官！”

    “倒是阿爹择此良机召我前去，一定是打算授兵权予我。我已是大将军王了，再执兵之权、操兵之势，自然如虎添翼！届时以我为东宫，朝中有谁敢不从？”

    他无声地朝地上呸了一口，无奈口干到一丝唾液也无。

    可寿王毕竟齿序居长，继承皇位，顺理成章。

    右中郎将方照，专掌常侍侍郎，更直宿卫，为皇帝的亲近之臣。

    “李公的这双手，伸得怪长的。”佐雅弘不屑地哼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天色刚刚破晓，塞外的冷风刮在人脸上，凛冽如刀割。

    方照顾左右而言他：“方某无能，还请大王尽快随我回营。”

    饶是如此，他保持着防御的姿势，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佐雅弘下意识去摸他的斩马/刀。

    这马背上的骑士已经疾驰了整整两天两夜了，粒米未进，滴水不沾，且精神高度紧张，片刻不敢合眼。

    襄皇后膝下无子，皇帝真正的长子，由他太子时期的宠妃赵良娣所生，号赵皇孙。

    “大王，请恕方某无礼——您的爱马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只是，任凭照夜玉狮子是多上等的好马，也经不起无休止的奔跑。

    佐雅弘警惕地杵刀站起身，一只手按在白帝颈上，随时准备飞身上马迎战。白帝亦睁大了瞳仁，与主人望向同一个方向——

    “圣上病了？严重不严重？”佐雅弘顿时着急上火，“军医怎么说？”

    他自言自语，两眼无神地瞪着天际。

    他随皇帝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所向克捷，国人号为“无敌”。外夷小儿夜啼，家长必吓唬道：“李无敌来也！”

    天宽地阔路绵长，其间一人一马拉长成线的身影，何尝不像一柄利刃，裁开这片笼罩万物的混沌？

    “强行鞭策它继续，容易对它的身体造成伤害，万一它在路上受伤，也影响您赶路的速度。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方某这边为您准备了别的马，您以为如何？”

    方照见昌王的手移向斩马/刀，笑了一笑：“大王，方某奉令办差，没想到办得不好，惹您生气了，方某在这里给您赔不是。

    他以为，自己带头突破李奕设下的障碍之后，郑天立会带兵紧随其后，孰料他们竟被李家军拦截了下来！

    那李昊本非将种，又非豪家，实乃乡野宰狗的屠夫出身，拜入江湖学武，机缘巧合下担任了皇帝南巡路上的随扈，从此平步青云。

    “免礼，方郎官请起。”

    然而附近并没有水源，入眼全是黄土、石块、风砂，它站着打起盹来，仍是不饮不食。

    隆朝上下两万多名官员，十分之一在京城为官，其中四品及以上官员都要进殿上朝。这些文官不单是为了服务皇权而存在，更是为了天下生民而存在。

    从执行任务的角度来说，方照此行应带上纪丛，以在见面后取信于昌王；从纪丛个人的角度来说，他早该及时回到昌王身边复命……

    “没什么……”佐雅弘慢慢地吐字，眼神逐渐深沉，“方郎官，纪丛为何没一起来？”

    忽地，官道尽头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他伏地听声判断，来者不少于二十。

    这其实是他感到头疼的地方——除开皇帝半公开的偏爱，他身后始终缺乏来自朝臣的有力的支持。

    *

    只是思及皇帝，他将将平定的心绪又乱了：阿爹，平安吗？

    沉甸甸的刀柄充实着他的掌心，他用力一握，随即安心下来。

    尤其齐邕所在的齐氏，作为八望中最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以一门三十九位太宰、四十六名大将军著称于世，上分君忧，下担民福。

    且方照是太京人，身出将门，由皇帝一手拔擢重用，不似高唐那般同李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帝选方照来接应，更彰显其用心良苦。

    吃饱喝足的佐雅弘点点头，把空了的水囊还给方照，背上断佞，一拍马鞍就将上马。

    方照跟着勒马，关切地问道：“大王可是身子不适？”

    “罢了，白帝，你去歇歇吧！”他叹气道，翻身下马，牵着它走下官道，寻了一处平整的地面休息。

    一匹白马驮着主人，不管不顾地沿官道飞奔，直向西方而去。

    万幸座下万里挑一的名马照夜玉狮子，虽累得口吐白沫，犹自配合他的每一次指令，意志顽强地前进。

    隆朝分设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对应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李大司马以功迁上柱国，进太尉，留于太京管理夏官，掌全国军事，位列三公之一。

    皇帝召见的密旨语焉不详，但他猜得到，这是传位的用意！

    方照见状，道一声“僭越了”，伸手扶稳昌王，又命下属奉上水囊。

    武将卫国，文臣辅政，文官集团在权力上是与皇帝共治天下的。

    这匹叫做“白帝”的皎皎白驹精贵无比，便是啃食杂草、略略汲取水分也不肯的。

    初遇方照时，佐雅弘力倦神疲、头脑昏昏，一时反应不及，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被称作“方郎官”的男人勒马下地，上前见礼：“标下方照，参见昌王。”

    它的体力消耗到达极限，已然不堪重负。

    累极的男人卸下背负的斩马/刀，横放在手边上，拥一身精贵的绫罗绸缎，趺坐在尘土堆中。

    他留下一名卫兵看顾爱马，喂水喂粮，吩咐等它体能恢复了，再追赶上马队。

    《老婆总想抢我江山怎么办》

    “管他的呢！”佐雅弘有气无力地想，“阿爹即位至今，一切用人听言，大权从未旁假。那帮臣子站的也不是寿王这个人，而是祖宗传下来‘立嫡立长’的规矩，我无需太过介怀。

    待他登临大宝，进赵氏为慧妃，册封赵皇孙为太子，生下次子的吴良娣进为瑞妃。

    天子赐尚方斩马，刀名“断佞”，旨在断佞臣人头，以厉其余。

    马队很快逼近，玄色披风，黑色甲衣，数量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等他在路上意识到，他已然被卫兵们悄悄以阵法相挟，前后左右的出路全部封死，当真是脱身无门。

                                                    听方照说的有理，佐雅弘一番权衡利弊，不得已暂别白帝，换马上路。

    只要断佞在手，他便充满能量，无畏无惧。

    纪丛就是佐雅弘先头派出去面圣的信使。

    此时天光大盛，太阳的暖意驱走了寒冷，一行人驰骋于沙原，卷起一阵风尘。

    在这两天两夜的时间里，如他一般不能寐者，不知凡几。

    “孤堂堂亲藩，如何沦落至此？”

    佐雅弘拿眼一扫，方照身后所统卫兵皆出自宿卫军，常随侍帝侧，可见他们的确是从陆压山大营赶过来的。

    在他喝水的功夫，方照见机递上干粮，并简单扼要禀明来意：皇帝龙体欠安，又迟迟不见昌王报到，便派自己快马兼程一路寻来。

    猝然“砰”地一记闷响，原来是他挺直的上身变得歪斜后，背上长刀坠滑，刀鞘磕在了马臀上。

    大司马之外，太宰齐邕掌邦治，大司空秦舒眉邦土。他俩一贯同李昊政见不合，却也坚持长幼有序不可废，算不得昌王的支持者。

    李昊指挥李奕妨碍自己见驾，是否预见到了这一点？

    后年事已高兼伤病累累，他不再领兵在外，就取消了大将军之号，只担任大司马。

    毕宿又名“罕车”，代表边兵，可见边境将不安宁*。

    佐雅弘小抿一口水，略微润湿干裂的嘴唇，又含一口在嘴里，慢慢咽下去，适应一会儿，再放开了畅饮。

    他心系权柄不假，牵挂阿爹亦真——早在他启程动身以前，昌王府幕僚就曾提醒主人：“下官夜观天象，金星守毕宿已有百日，预兆着急难之忧！”

    故他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加封鄂国公，为公爵第一等。

    御驾亲征，人在边关，这兵祸岂不是要应在皇帝身上？

    白马吃痛，嘶鸣两下，站定不动了。

    此人正是前几日孤身闯出句注塞的昌王佐雅弘。

    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因为结局可以为手段辩护*。

    “至于纪丛，您入了营就能见到他了。”

    再熬上数载，后宫没了慧妃客妃，瑞妃换了燕姓女，空降了琉人做流妃。储君之位空悬经年，导致皇子们人手一个君王梦。

    闻听此言，身陷包围圈的佐雅弘愈发笃定，纪丛已然遇害！

    昌王心急如焚，立刻点兵出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取直道昼夜急行军赶到句注塞。

    皇帝不欲一意孤行，导致权臣抱团、副君被架空，也就一直从中筹谋斡旋，敲打齐邕等人，尽心竭力替昌王铺路。

    除非纪丛凶多吉少，不可能再出现了！

    他当时亲自察看，果见苍穹一角，毕八星状如小网，左角一珠光独朗，散发红光。金星与之紧密接，彼此闪耀。

    好个李奕，这般猖狂！

    李奕所依仗的，不过是其父李昊，偏生昌王暂时还奈何李氏不得。

    他凭借断佞，杀敌斩将无数，气吞万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