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鸭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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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壮哥说在部队上看到二姐夫了, 就是说，二姐夫还活着。”陈大宝既然开了口，干脆一口气说完。

    齐新芳赶紧问好:“周师傅早。”

    然后问:“周师傅，有热水吗？”

    林海棠问:“那你们呢？”

    林海棠目送他们出门，其实她心里知道，都是因为家里住不下的缘故。

    周师傅一言不发地看着林海棠手里的盆。

    青菜去黄叶烂叶，多洗几遍之后放在竹沥水上沥干，洗菜的时候尽量轻柔，免得把叶子揉伤熟影响味道，葱倒是好处理，希望是择了洗了，然后切成碎。

    林海棠也跟着问好，王经理刚才介绍过，这是店里的大师傅。

    没一会儿，厨房里传出来周师傅的粗嗓门，“今天小刘请假，来个人打下手。”

    怪不得，这会儿蔡永丽幸巴不得把灾乐祸几个字写到脸上。

    林海棠要是知道蔡永丽的想法要笑死，她是新员工没错，但是去留是取决于领导而不是蔡永丽，并且这年头国家的工作是铁饭碗，轻易不辞人才能叫铁饭碗。

    进了厨房，周师傅指着一案板的菜，吩咐道:“青菜择了留整颗，剥蒜，切葱，杀鸭子。”

    林海棠轻轻嗤一声，蔡永丽拿她当傻子呢，擦桌子和洗碗可以一个人慢慢做，上菜能一个人上吗？店里包间加大堂有九张大圆桌，一个人上菜、结账、撤桌不得忙死，经理能看两个服务员干站着？

    蔡永丽也摆个殷勤地笑脸，“周师傅来啦。”

    蒜瓣在两层盆子之间哔哔啵啵，动静像下冰雹一样，周师傅闻声转头看过来，他脸上那道疤从眉毛斜到太阳穴，因为肌肉的牵扯显得更加吓人。

    “还活着？”林海棠心里知道宋卫东还活着, 面上还得装一装惊讶，不过她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第二天一早，林海棠就在四角楼村找房子，还真给找着了——这几年知青陆续回城，知青宿舍空了一间出来。

    其实杀鸭子不难，拔干净鸭毛却不容易，因为鸭子常年浮水，为了防止透水，鸭子的毛生的密，绒毛多，而且浸润着鸭子体表的油脂。

    然后简单介绍了店里的人员和工作内容，店里一共三个师傅，两个红案一个白案，另有一个在厨房打杂的学徒工，服务员加林海棠一共三个，再就是一个会计自己王经理自个儿。

    过了一阵，店里预订的蔬菜、肉等食材等都送来，紧接着，一个光头刀疤脸的中年人进了店。

    不过也难不倒林海棠，她横着菜刀干脆地抹了鸭脖子，把鸭血接好，将三只鸭子放进冷水里浸着。

    陈大宝挠挠头, 想起老娘的叮嘱有些心虚，“就是, 就是大壮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找人打听啥也没打听到, 他自个儿不是很确定，妈和大姐他们怕你知道了万一空欢喜一场, 到时候承受不住。”

    林海棠也不二话，埋头就干。

    周师傅没回声儿，显然并不指定谁。

    齐新芳拉着林海棠，小声说:“如果周师傅骂你，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那么个脾气，我、小刘还有蔡永丽，都被骂哭过好多回。”

    这时候就显出陈树根的手艺来了，老头儿架着梯子上屋顶，将瓦片都翻整一遍，这样下雨就不会漏，又将屋里的桌凳敲打严实，再给门窗的转轴擦上润滑的桐油，原先一开动就嘎吱嘎吱响，立即就变得顺滑了。

    “你们三个服务员主要负责上菜、收拾、洗刷碗筷，有时候也去厨房帮手或者到前台收账。”王经理笑呵呵地说道，“反正咱们是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蔡永丽就是那个说林海棠报名和应聘是做梦的人，当着王经理的面，这人呱唧呱唧鼓掌，等王经理一走，就往板凳上一坐，拿手指着林海棠，“喂，新来的，今天你洗碗啊。”

    陈大宝有点忐忑，“二姐, 你没事儿吧？”

    也就是说，店里一共九个人。

    虽然一句话就交代了，其实工作量不小，光是青菜就有十几斤。

    周师傅指着一眼灶，“那儿”。然后看着林海棠泡在冷水里的鸭子皱眉，一般鸭子毛鸡毛都是要用滚开的水淋一遍再拔的。

    蔡永丽皮笑肉不笑，说:“新芳擦桌子扫地，我上菜，咱们一个做一样，很公平的。”

    春笋正当新鲜，刘细妹去屋后的竹林里刨了一大颗, 剥开外面的壳子切成薄片, 均匀地铺在碟子里，再把晶莹透亮的腊肉片覆上去，就这么放进锅里蒸熟, 腊肉的油水和盐分浸透笋片，腊肉去了油腻，春笋的鲜味儿变得厚实。

    她不搭理发白日梦的蔡永丽，换上王经理发的工作服，和齐新芳一起把桌上倒扣的椅子凳子取下来摆好。

    只怕是三人一道上菜，洗碗和擦桌子却是林海棠和齐新芳自个儿做，再说洗碗，饭店里价格不便宜所以油水也多，十几二十桌下来得多少碗筷？真要一个人干的话，怕不是一顿要洗两三个小时，手上皮子都要泡烂。

    再做两三样素菜，烙一筐面饼，倒上林海棠打的红薯酒，一桌乡下人体面的好饭菜就治好了。

    “你!”蔡永丽一下子气结，新来的不是一般都要讨好老员工吗？再说，齐新芳是老员工也不敢这么和她说话啊！

    林海棠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心想在单位总不至于打人吧？

    “这只是暂时的，我手里有钱，准备去要老林家那块地基，要到手了我就自个儿修两间房，俩孩子再大些就不好总和我一起睡了。”

    蔡永丽问声挑挑眉，大声回道:“好的周师傅，新来的林海棠同志说她来。”

    林海棠松一口气，同样的方法剥了另一半的蒜，去杀鸭子。

    泡了几分钟，林海棠开始拔鸭毛。

    等客人都走了，林海棠就和刘细妹、陈树根说了自个儿准备租房的想法。

    周师傅啥也没说，又扭过头去干活儿。

    林海棠把两个孩子养在身边，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工作，房子也有着落，而且手里还有将近一千块钱，这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王经理笑容可掬地说:“欢迎你，林海棠同志，以后你就是咱们集体的一份子了。”

    林海棠摆摆手, 回灶屋去给刘细妹和林棉花帮忙去。

    剥蒜稍微麻烦一些，大概两斤蒜，眼下不是蒜的正当时令，蒜瓣有些干，一颗一颗剥下来不说时间够不够，恐怕手指头也受不了。

    老两口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

    “鸭毛拔干净。”周师傅强调到。

    鸡蛋的做法也简单, 拿镰刀去地里割了一把春韭，切成碎丁炒一个韭菜鸡蛋，香味儿勾得妞妞和石头扒着门流口水。

    至于做饭，林海棠的工作要发煤票，她可以烧煤球，也可以用知青院的灶屋，大家把时间岔开就行。

    土坯砖的墙，瓦屋顶，地坪夯得平整，床架子和桌凳是现成的，面积比较宽顺，一个月给大队交一块钱就行。

    林海棠瞪蔡永丽一眼，账可以后面再算，这个活儿却要去做，她是可以说她没说这话，但是第一天就闹起来总归不大好。

    转眼到第二周的周一，林海棠去饭店报到上班的日子。

    周师傅人长得凶，态度也不随和，淡淡应个声，撩开帘子进了厨房。

    林海棠的动作麻利又熟练，很快就处理好青菜和葱。

    林海棠感动，但租房是必须的，陈家一共两间睡屋，刘细妹陈树根住了一间，林海棠娘仨暂时住了一间，别说留客人，就是陈大宝回来都要打地铺，她离开宋家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给娘家添麻烦。

    其实她摇晃的时间够了，硬着头皮拿来上面的盆，露出下来一层洁白的蒜瓣和分离的膜衣。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就嫁人的乡下姑娘，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活法，是那个梦让她看见几十年后的女孩子们，她们自信昂扬，不将人生寄托于娘家夫家或者任何人，她们独立无畏，不管做女儿母亲还是妻子，都想着成为更好的自己。

    齐新芳在一旁欲言又止。

    “不干。”林海棠干脆地说。

    自家吃的时候无所谓，店里拿出去卖的，拔不干净毛怕客人闹。

    小刘就是厨房的学徒，有时候调休或者请假，服务员们就要去厨房打杂。

    林海棠想了想，取了两个干净的搪瓷盆，先把一斤蒜分成一颗颗的蒜瓣放进其中一个盆里，再拿另外一个盆重叠上去，然后端着两个盆不停地摇晃。

    王经理说的三个服务员除了林海棠，还有两个分别是短头发的蔡永丽和留着大辫子的齐新芳。

    吃过晚饭，陈家二婶和勇子媳妇帮忙收拾碗筷，陈树根去屋檐下的柴垛里取几块劈好的木柴，点燃了递给林棉花，乡下没有路灯，手电筒的电池经不住费，大家走夜路都是举火把。

    林海棠没留意周师傅的眼神，她埋头专心干活儿，从锅里舀水到桶里，试了试温度，热而不烫刚刚好，又从盐罐里舀一勺盐和进水里，再把冷水里泡着的鸭子提起来放进去。

    刘细妹不方便说话，陈树根也反对，“放着家里的房子不住，费那钱干嘛？”

    林棉花和杨福生说明天出工挣工分，干脆连夜回家，陈大宝不是个爱学习的，想在家拖拉一晚上，看到陈树根抬腿要踹，赶紧也林棉花两口子走了，反正他们回家要经过镇上。

    林海棠点点头，站在刘细妹他们的角度, 是这个理儿, “我会当做不知道的。”

    林海棠很满意，当场就交了半年的租金，之所以交半年，是因为眼下四月初，往后面几个月雨水多，而且夏秋季节农忙一波接一波，不适合修建房屋，她虽然手头有钱，却打算秋收以后才动土。

    林海棠这几年什么苦没吃过，现在心理素质好着呢，不过还是和齐新芳道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