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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啊,把一代代子嗣的人性、人情熬成油,添作列祖列宗牌位前的长明灯,求家族绵延。”

    一个侍从快步过来,轻声说了什么,白榆不动声色把人打发走。

    街上往来行人不多,平安特意交代马夫快些回去。

    “去镇守边关也好,监兵早出家做了女冠,无婚嫁之忧,随性自在,多好。日后给监兵挑几个干净的,玩玩儿也就罢了。”

    才到城门口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迎上来,惊喜道:“您可算来了,我家郎君盼了好久呢,您叫我平安就行。”

    送走蛟,归舟连说话都没劲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黑中带闪烁的星光,吸气都带腥味。

    平安背后窜上一股冷意,止不住地打了个寒战,放轻呼吸,悄悄挪远了些。

    “我母亲明日午后,可以见见你吗?”白榆斟酌用词,询问归舟意见。

    综上,导致归舟对白家的观感不是很好。

    “先不回,师兄的长姊出阁,师叔和我都该过去的。”归舟背靠崎岖的礁石,费劲咽下药丸,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回答。

    归舟看着白家老宅顶上隐隐发紫的、昌盛的气运,密语传声:“药挺猛,都够送走条龙脉了。”

    九月二十,宜打猎。

    幸而这只蛟生性谨慎又胆怯,一路走来只雨水多了些,不妨事。

    “师兄给你备好了房间,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给你添,你好好养神。”

    “我幺妹早些年就出家当了女冠,在家里的三味观住着。她极好舞刀弄枪,生来力大无穷,日后打算跟着镇国公主守卫边疆。”

    一位拄竹杖的老妪不疾不徐朝这边来,两鬓斑白,衣衫整洁,想来是儿女孝顺、生活顺遂。

    周令状似无意道:“世家大族都这样,上有族老、族规,下有小辈,行走坐卧都有定,规矩大过天。”

    归舟急着赶路,捏开狐狸嘴,把药丸往狐狸嘴里里一塞,药丸本就入口即化,加上狐狸可能是家养的,所以失了警惕,下意识吞咽。

    一条影子在云层中肆意穿梭,一只长出犄角的硕大龙头垂下,暗金色的眼睛盯住归舟,归舟晓得它什么意思,强撑着轻声道:“你是龙。”

    白榆对“君子之道”近乎偏执的恪守与维护,甚至隐隐有自毁倾向。

    归舟表情一言难尽,周令道:“救不救?”

    口鼻充斥咸腥,翻过来的大浪时不时当头拍下,归舟脚下一个趔趄被推得更远,周令贴他耳边吼着指方向。

    自此,此地便流行起了溺鬼的传说。

    这些小动作脱不开归舟的耳朵,他偷偷把周幽往褡裢里头按了按。

    “我给他找了个先生教他读书习字,读书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呢。”

    “那实在是太早了些,才纳了吉,还有一月呢,家中正在赶制嫁妆。”

    远方的渔人不敢靠近,只敢站在礁石上偷偷瞧了一眼,被吓得扭头就跑。

    “未到极盛,且世家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沉疴当下猛药。”

    整个过程归舟一言不发,情绪稳定得可怕。

    此乃后话,此时归舟手脚并用爬上岸,躲礁石后歇息吃药,周令也不好过,木头身子差点被大浪打散架。

    白榆回家准备送长姊出阁。

    “唉呀,这……我代我家崽子谢谢你啊。”老妪遥遥一指,“你一个女孩儿,生得又好,出门在外更要多加小心,去吧。”

    “累死了,今日早些休息,说起来阿谨跟着大儒读书,不知读得怎样了。”

    归舟道:“我与师兄多年情谊,自然要自去的,没什么想不想。”

    忽的,归舟脚步一顿,急忙退后两步方才看清脚下,原来是只小狐狸伤了腿,倒在路中间,被归舟踩了一脚,本就正哀哀嚎叫呢。

    归舟遥遥一指:“它刚才朝那边跑,钻树底下不见了。”

    三日后的下午,日光微暖,秋风凉爽,带起土路和田埂上的落叶,从脚边滚过去。

    小腿浸泡在海水中,归舟被冻得双唇发白。

    吞下药,狐狸后腿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的皮毛都丰茂了许多。

    周令忽然道:“你看起来,并不想去岐山。”

    行走间环佩铿锵,满心欢喜却尽力克制,只轻声叮嘱:“你先去休息,走蛟那么费力伤神,这段时间好好给你补补气血。”

    正值黄昏,天边似火烧,秋意正浓。

    归舟会意,拿起柿子发现重量不对,略微掂量,发现柿子底下压了几两银子,去小庙前上了三炷香,感谢土地奶奶指路。

    平安脸色发白,额头带汗,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可车厢内只有他们二人,只有归舟嘴唇翕动。

    据说人时运低的时候容易碰见脏东西,嗯,晚上睡觉枕头底下也要放把剪刀。

    二夫人梳着杨夫人的发丝,无奈道:“不是读书那块料,阿泯中庸,不知以后怎样继承家族。愁啊,监兵若是个男儿,太平郎也不必……唉,万般皆是命。监兵的天资犹胜阿谨,若是女子可走经济仕途,监兵定是魁首。”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将要落尽时才到白家老宅。

    “对了,师叔来信说一切都好,他赶不回来,托我捎礼。”

    海水涌动,大浪翻滚,海水刺骨地凉,归舟浑身湿透,雨水混合海水从脸颊滑落。

    归舟闭眼假寐,褡裢里的周令语带深意:“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真真贴切啊。不知卧榻之侧可容他人酣睡                                                。”

    就是归舟辛苦,蛟到哪里他就得跟到哪里,蛟讨封的时候还得顾上。

    “也不是很累,”归舟补充道,“我运气好,这只蛟很听话。”

    “师兄,与我有关吧,不用为难。”

    平安引归舟进门,白榆迎上来,他今日一身素色暗纹衣裳,素净又贵气,行止有度,归舟瞧着却莫名觉得压抑。

    周令看去不说破,归舟也不是多嘴的人,两人相顾无言。

    平安提心吊胆半晌,没再听见声音,松了口气,打算明天告个假去瑞云寺烧柱香,去去晦气。

    看神态衣着,赫然是刚才找小狐狸的老妪!断尾半耳的小狐狸蜷起身子,抱着柿子啃得正欢。

    周令疯狂戳他褡裢,归舟道:“好,按礼我也给拜访伯母,含混呢?他没有一起来吗。”

    “哎呦,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老妪喃喃自语,眯起眼睛眺望远处洋槐树,“谢谢你啊后生,狐狸是我家的,就喜欢乱跑,得把崽子抓回来上药。”

    “谢谢阿婆。”周令但笑不语。

    走蛟的路线海棠夫人等早已提前规划好,禁行的河道在桥下悬挂了斩龙剑,为的就是防止走错路引发洪涝。

    《我在晋江修无情道》

    归舟自阴雨连绵的江浙一带坐船,走走停停,一月有余才堪堪到岐山。

    “方才晚辈不小心踩到狐狸,已经为它治好了伤。”

    归舟随手把小狐狸甩开,小狐狸一个翻身,地上打了个滚才站稳,抖抖灰、舔舔毛,回头看一眼甩半截尾巴跑洋槐树底下,一眨眼就不见了。

    虽不情愿,可归舟还是顶住大风大浪,目送蛟龙入了海才长出一口气。

    没等周令说完,归舟就拎死小狐狸的后脖颈晃晃,小狐狸装死,耳朵尾巴耷拉着,一动不动。

    小路不好走,但确实很近,走出村口的时候归舟忽然停了下来,周令转头望去———那是一座不大的庙宇,跟神龛差不多大小,一位慈眉善目的奶奶端坐,面前摆许多果子、鲜花之类的供品。

    归舟一身粗布道袍,行色匆匆,褡裢露出周令的头。

    “时势造英雄嘛。”

    此刻他状似溺鬼———黑压压的头发紧紧贴在雪白脸颊上,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衬着黑压压的眉睫眼珠分外吓人。

    归舟虽不清楚形势,但修者的“义务教育”还是很成功的。

    老妪眯起眼睛,打量半晌,才比划着问道:“后生,你见没见一只狐狸崽子,黄毛白肚子,黑爪子,尾巴耳朵剩半截,就这么点。”

    白榆领归舟去休息,杨夫人这边才开始。

    按说这苦差事不该由归舟来做,只是那黑龙私逃,外加千年不化骨出来作怪,使得一干人分身乏术,这才托归舟来监督。

    归舟确实不想去白家,白榆与归舟情谊深厚,却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家族,归舟只晓得他出身世家,元明也从不提及。

    二夫人扶住杨夫人的肩膀,杨夫人靠在二夫人怀中,二夫人帮她卸下钗环。

    不多时,云销雨霁,周令眺望云层,随口道:“你要回隐山吗?”

    归舟想起元明道人有一次出门急,把自己的画的关于符的书跟含混的练字本弄混,狠狠丢了一回脸,现下压着含混练字也是情有可原。

    气力耗尽的归舟目之所及皆模糊不清,只能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在水中跋涉。

    见归舟过来赶紧嘤嘤叫,叼起一包包好的柿子屁颠屁颠虫过来,在归舟脚边乱拱乱扒。

    自三月情情渡一别,含混随元明、元亭等人同去捉拿逃犯,归舟、白榆各有归程。

    它很满意,一头冲进云中盘旋几圈才入海。

    归舟不置可否,两人之间又是诡异的沉默。

    偶有几次提到过家族或家族中人,白榆总是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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