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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白榆的庶母,”杨夫人存了些逗弄的心思,笑眯眯道,“当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风水先生呢,极擅相面。好孩子,就当在自己家,莫拘束。”

    杨夫人从缂丝屏风后转出,笑意盈盈,温声道:“呀,谁家璧人?”

    二夫人抿嘴轻笑。

    寒暑于白榆而言无差别,归舟则不同,天赋神通的代价是健康,因此他先天不足,只能后天用药勉强温养。

    杨夫人道:“是不是觉着这院中遍是残荷落叶,秋雨敲窗,一派枯槁之像,太过悲凉。”

    高一些的地方有丝丝缕缕的线和布随风雨微动,那是百年前香客们许下的愿望。

    土定瓶里供几枝尤带雨珠丹桂,暗香浮动,暖烘烘的。

    《我在晋江修无情道》

    不多时便到了,白榆推门进去,一个女孩背对着两人。

    归舟见瓶中一束枯荷,心知杨夫人怕是不好了,却不知怎样提醒白榆。

    第二日午后,秋意正浓,夜雨浸透草木香,穿堂风过,有些冷,归舟向来喜冷怕热,趴在窗边吹风看书。

    白家老宅后面藏了片园林———怪石嶙峋、残荷伶仃、落叶铺地……美则美矣,枯槁之意浓重。

    王朝鼎盛、长安太平,妖魔鬼怪自然夹起尾巴不敢造次,城隍爷的工作量也减轻了些。

    待两人走远,二夫人隔着雕花窗棂看庭下枇杷树,蹙眉轻叹,言语间尽是惋惜:“多好的孩子啊,只可惜……有缘无分。”

    周令轻轻靠在树干上,微微眯起眼睛,恍惚间,他看到年幼的自己与兄弟姐妹在树下许愿,写下各自的愿望。

    杨夫人笑道:“明月奴的确貌美,性情也好,是个实诚孩子。”

    那孩子缃衣白裙,头挽双丫髻,发簪丹桂枝,暗露双金钗,正捧着一册《道德经》隔着屏风读与杨夫人听。

    归舟偏头看着浓重阴沉的天,甚至没由来地想———第一声鸡叫勘破此间幻梦的时候,醒来时应当会在在一堆坟冢或断壁残桓中休憩。

    二夫人接口道:“嫁妆嫁衣、请柬帖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今日才去三味观,叫她多住几日,姐妹俩好好说说话,这样的的机会不多了。”

    “一百五十三年。”

    周令闭了闭眼己的关节。

    归舟回去就开始清点礼品,送礼嘛,投其所好才是最重要的。

    桌上随意摆几册《周朝密史》,归舟勉强辨别出是春秋衙的版本,因春秋衙所用墨块特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颜色黑而无光,千年不褪。

    杨夫人的倾诉欲很强,拉着两人说这说那,偏偏说一会儿嗓子就不行了。

    清河王,出家后不过十五年便忧思成疾,郁郁而终。

    元明准备了一卷《道德经》。

    院中那棵枫树正红,浓烈且充满生机的橘红,枝丫无人修剪,随意生长。

    一夜无梦。

    “去吧。”

    临了,杨夫人唤那女孩儿端着一只盒子进来,交给归舟,道:“你拿着,你出身仙门,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几多,莫要嫌弃。”

    他从前在人间游历的时候交过一个好朋友,那人是一位书法大家。

    路经南士礼寺,一老一少两位比丘尼低头诵经、缓步而行,落满灰尘的佛陀端坐莲台,垂眼看众生,无悲无喜。

    归舟借来一份,两套金石录共计三箱,并一份碑文册子。

    “幼时常与姊妹们来这里玩耍,很早以前了。”

    黑云沉沉,风雨飘摇。

    年轻的比丘尼貌若春华,目光澄澈,老比丘尼目光沧桑。

    廊下只有木屐敲地声,廊外雨打枯叶、水珠落地……太静了,归舟心头莫名蹦出来那句“秋坟鬼唱鲍家诗”。

    可惜这位书法大家的作品几乎遗失在战火中,后世之人只能从残存的纸片中窥见那样美的字。

    “长辈所赐,自然是一片心意。”

    白榆拿来一条新的大氅,道:“昨晚下过雨,风冷,你得穿厚实些,免得受了凉。”

    长乐公主周铭放金玉印章,清河王周幽放的七宝璎珞。

    周令生前是皇帝,定都长安,幼时常伙同兄弟姊妹们逃课去南士礼寺玩耍。

    归舟没弄清人物关系,自觉多说多错,便闭口不言。

    归舟心知这是打趣儿,先行了个礼,道:“晚辈名归舟,字孤光。”

    随着红绳木牌早已褪色、腐朽、风化,不为人知的愿望也被掩埋在岁月中。

    “你的身体自己该知道的,”白榆关上窗,回来给归舟挽着发髻,语气不免严厉几分,“吹风多了又要头疼,等会儿看你吃药!”

    “你来过这里?”

    历经百年,牌匾上的字模糊不清,灰尘落叶覆上青石板,周令仰头看着牌匾,不知想些什么。

    “应当有一百五十年了吧。”

    杨夫人素衣玉钗,斜倚美人榻,正合目养神,女孩停止诵读,轻声提醒道:“夫人,郎君来啦。”

    百年而已。

    周令恍然大悟,原来命运早已暗示,他笑了,可他的表情分明是哭,不该存在人世的鬼魂会有眼泪吗?

    周令翻过门槛,推开腐朽褪色的大门,踩过枯叶、满地灰尘。

    周令实在记不得了,太久了,久到故人化作黄土,只能从青史一角窥探到故人的残影。

    雨水嘀嗒,顺伞的脉络流下,积起一滩水,归舟站在破败的廊下听雨声。

    不过那位书法大家的下场并不好,被人诬陷“大不孝”,全家死在被流放途中,元明替他一家收了尸、立了                                                碑。

    据史书记载,长乐公主,因谋逆而被治罪,死于驸马之手。

    早些时候问过白榆。

    白榆还穿着夏衣,脚踏木屐,贴身小厮见怪不怪,只有偶尔来送东西的丫鬟仆妇会有些许惊讶。

    归舟早看透他色厉内苒,赶紧披上大氅,随白榆去拜访杨夫人。

    案上摊开一册诗集,清风随意乱翻,最终李长吉的《苦昼短》上。

    “母亲极爱深秋之景,枯槁意境之美。母亲填词作诗大都在深秋。”白榆解释完,故意岔开话题,转头问道,“大姐姐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鹦鹉蹲在廊下有一口没一口啄碗中米粒,侍女仆妇们脚步无声,端着杯盏金玉从廊下飘过。

    他许的什么愿望呢?太久了,记不清了,好像是……平安喜乐?

    一语戳破归舟隐秘的心思,归舟讷讷,有些羞愧地微微垂头。

    忽然,他想到什么,挖出树根下一个银匣子,里头乱七八糟的,什么七宝璎珞、金玉印章,余下的铜鸠车等,都是孩子的玩具。

    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是很多,他与长乐、清河约好十年后挖出来,挖出来看看有没有人偷走。

    第二日一早,归舟便要动身去长安还剑,走蛟路上的水流支系多,桥多,剑不够用,所以借城隍爷的配剑临时充作“斩龙剑”一用。

    “好孩子客气什么,就当自己家一样,”杨夫人貌若菩萨,温和慈悲,一双瑞凤眼与白榆一模一样,“太平郎日日念叨你,我天天听着呢。”

    白榕嗜书、好收藏金石,归舟特意托天蚕寻来两套难得的金石录。

    两位比丘尼站在大门外对落满灰尘的佛像参拜,临走前对归舟遥遥一拜,归舟还礼。

    又找了一位前辈大能,那位大能喜欢收集碑文,对铭文极有研究,大能受归舟所托,将碑文拓印下来并编纂成册。

    夜来秋雨,凄凄切切。

    杨夫人起身挥挥手,侍女们进来端果倒茶,女孩儿则行礼收书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姿态谦卑,脚步轻巧无声,猫似的,退出门外。

    毕竟白榆幼年就上了山,她们几乎没见过这位排行第三的郎君。

    白榆被点破心事,闹了个大红脸,偏过头去看椅子上的雕花,不敢直视归舟。

    元明那时正好缺钱,那人也是个傻的,被诓着替他抄了三遍《道德经》,正好送一份给白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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