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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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那声音再次响起，音色极淡，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原离却听得真真切切。

    与此同时，那小石头突然滚落。交叉重叠的十字裂纹迅速在丘顶蔓延开来。

    想到此处，她一甩身，将男人从瞬时四分五裂的土丘中拽了出来。

    原离瞪了一眼正抿着嘴的男人，硬把他攥成拳头的手敞开，写道：“别躲，东西在哪？”

    原离的思绪被打断，她警觉回头，身体竟有些不寒而栗。

    男人低吟一声，像是受了刺激，不由自主地往回抽。

    这次，男人并未花费过多功夫感受原离的字，他虽仍在发抖，语气却不慌不忙：

    “宸金州人数众多，你如何分辨是谁拿走了你的东西？我已记下那人的模样，若再遇到，定能一眼认出，姑娘，就让我来报答你吧！”

    原离下意识捂住微微张开的嘴，不容自己露出半点儿惧色。

    眼前，覆灯门满院的尸体已被抬走，冰冷的石板地上只留下一滩滩干涸的暗红血迹。

    原离恍然想起如今自己只是个可怜的哑巴，于是怒气冲冲上前，撸起衣袖在男人手心里重重写下“凭，什，么”三个大字。

    鬼，有厉鬼！！！

    破符两次，第二次还带了个拖油瓶，

    瘸子毕竟是个男子，在单纯的力气较量下，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他控制住原离的小臂，急道：“姑娘住手，东西不在我这，也已经不在这个院子里了！”

    瘸子立马道：“前天晚上，我在此处发现了几个仙门士兵，为首的那个捡到了你的东西，后来有人唤他，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那人……就把你的东西……”

    原离双臂紧抱，眉头紧蹙，抬手点着男人的手掌，又写下三个字：“你，怎，知？”

    一丝灵力从男人手中悄然流至全身，然后逐渐与他的血肉融合为一体。

    原离心里寻思，量他一个凡人也没胆子诬陷势力强大的宸金州，至于他为何出现在此，与她何干。

    只听“唰”的一声，一只苍白、枯瘦又狰狞的巨手破土而出。

    原离厉色盯紧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赶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弄死你。

    瘸子赶紧喊道：“姑娘，你难道不想找回你的东西了吗？”

    墨黑的眉，柔亮的眸，高挺的鼻，身披粗麻白袍，衣覆灰尘黄土，却有一种不染纤尘，超然脱俗的气质。

    话音未落，原离给男人的手心来了一个弹指，随即龙飞风舞地写道：“你怎知我在找东西？”

    写完感觉不妥，也不管瘸子瞧没瞧见，右手一挥擦掉灵字，随即又“唰唰”一顿狂写。面前立刻现出几排淡淡的蓝色灵字：

    整个院子空空荡荡的，除了原离，再不见第二个人影。

    原离没料到长相清雅的瘸子竟如此厚颜无耻，她头也没回，留下三个灵字“想得美”，继续大步向前。

    原离回过神，眸色一如既往的狡黠，挥手示意男人到她身边。谁料男人竟脸色泛红，难为情地道：“姑娘，我的腿，也异于常人……我走不了路。”

    原离呛了下，有些恼羞成怒，运灵在空中写道：“死瘸子，你什么意思？怕我占你便宜？”

    原离的攻势停下来，因混乱，瘸子几缕长发缠到了她身上，此时正从她的脖颈滑落。她感到一丝凉和一丝痒，忍不住一哆嗦，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了头。

    这乾坤袋本是灵光灿灿的宝贝。原离小时候为了好玩，赖在冥王殿软磨硬泡，没想到成功让冥王低了头，帮她给乾坤袋施了个了不得的障眼咒。这世间鲜少有人能辨识出其中的蹊跷。

    原离停下脚步。

    原离看痴了，虽说她也曾见过生得这般英俊的男子，但此人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赏心悦目，还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迷离感。

    原离一惊，重新打量眼前之人，心道，原来是个瘸子，可惜这张脸了。

    瘸子的话可谓是漏洞百出，原离越听越气，单手扣住瘸子的咽喉，怒写道：“你一个凡人，又是个瘸子，怎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我看你八成和他们是一伙的！”

    原离找遍整个院子，找到了衣袍上的扣子，找到了头上的发饰，却唯独没有找到她心爱的破布袋子——乾坤袋。

    原离把瘸子背到覆灯门外的时候，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瘸子虽瘦，却沉得很，看起来近八尺高。那么一个大个儿全都压在原离瘦弱的背上，差点把她压成骆驼。

    男人还是抽回了手，道：“姑娘，虽然我只是个凡人，但我能感受到灵光，你可以用灵力写字，这样似乎更方便些……”

    除了原离此时此刻的内心。

    “姑娘，你是否在找一个布袋子？”一个浑浊无力的男人声音乘着风乍然传来，如同梦境一般。

    “上”字的最后一笔还没完全落下，原离就扑向瘸子，一手把他按在地上，一手伸进他怀里，毫不避讳地翻找他的衣兜。

    “姑娘，我不慎被困在此处，能麻烦你把我拽出来吗？”土丘中的男人道。

    在土丘男人听来，原离这发疯般的一通吆喝，简直就是不堪入耳的鬼哭狼嚎，他沉声问道：“姑娘，你的喉咙，病了吗？”

    天沉了下来，仅剩的几缕夕阳也缓缓褪去，将两棵枯枝残叶的影子拉长然后吞噬殆尽，就如同生灵将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好像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凄凉。

    于是，她屏气凝神，一脸正色地走到土丘跟前，嘴里阵阵有词，欲要施展咒术。她灵力不足，要想全身而退，只能先发制人，一击制胜。

    枯树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丘顶压着块黑乎乎的小石头，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座刚刚堆砌而成的新坟。

    “姑娘喉咙异于常人，而我，耳朵异于常人。从姑娘闯入院子那刻起，姑娘的一切，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在我被困之前，见过姑娘所寻之物，若姑娘信得过我，助我重获自由之身，我定全力报答姑娘的恩情。”

    “你故意拖延，存心不想让我找到东西，我看它就藏在你身上！”

    “姑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指尖若即若离的触感从男人手里痒到心里，他颤声道：“我在此见过……”

    男人挣扎不已，原离却把手握得更紧了。

    男人避开原离直愣愣的眼神，垂头拱手：“感谢姑娘。”

    原离气喘嘘嘘地起身，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她毕竟在两天前受过重创，时日短暂，修养不足，所能恢复的灵力十分有限，方才破符入门就已经消耗了她三四成的力量。

    原离终于松手，她放出的灵没有寻到任何灵力波动，推测此人大概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凡人，对她构不成威胁。况且，眼下找到乾坤袋才是重中之重，无论此人的话是真是假，她都得试上一试。

    闻言，原离一下子攥住男人的手，刚要运灵探入他的经脉，心头便颤了一记。方才写字时动作太快，她并未察觉这好看的手如此粗糙，手中老茧密布，像是受尽了苦头。

    她凑到男人身旁，再次抢过男人的手。

    “姑娘，我还有个不情之情……我走不了路，留在这只能等死，不知你能否带我离开？”瘸子的声音忽从原离身后传来。

    瘸子声音嘶哑：“我，绝无虚言，那群人，披着金色铠甲，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宸金州的人。”

    原离攥紧拳头，忍住心中乱窜的怒火，回头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心想她早晚要把这瘸子弄死。

    “如何？”原离写。

    男人再次瓮声瓮气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布袋子？”他顿了顿，又道，“袋子大概一个巴掌那么大，有点破，有点旧，上面还沾了点血，嗯……它应是落在了院子西墙边儿，对吗？”

    可惜，潇洒只有一瞬，还没人瞧见。

    原离的咒术就此停滞，她吓得打了个滚儿，再也顾不得虚假的颜面，双眼瞪得比牛都大，连尖叫都变成了无声的抽动。她自我安慰反正眼下用的是柳月娘的身体，丢的也是柳月娘的脸，便更加心安理得、肆无忌惮地害怕起来。

    原离顺了顺气，起身瞅了瞅那露在土丘外面的半截手臂，重新确定，鬼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眼前这手不但跟恐怖二字毫不沾边，还格外好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亮白如雪，若不是手掌略微宽大，说这是一大家闺秀的手也绝不为过。

    倘若来者是灵，她堂堂萃灵收魂的地狱灵使怎能被曲曲小野灵给吓住？倘若来者是人，那就更不能丢了她凶神恶煞的灵使威严。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探去。

    夜色已然来临，这个充满血腥的仙门庭院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不远处，半掩的木门倏地敞开然后又合上，发出刺耳的“吱呦吱呦”声。几只路过的乌鸦停留在瘦骨嶙峋的枯树上，眼睛里似乎还闪着一丝幽暗的蓝光。

    男人跪坐着，在四散的飞尘中轻声咳嗽。几缕细发从微微绾起的发髻中滑落，挡住了他瘦削白皙的脸庞。他抖了抖身上的土，终于让原离看清了他的面容。

    瘸子松开原离，清了清喉咙，道：“姑娘，你听我慢慢讲。”

    她从不冤枉好人，果断放开瘸子，起身离开，想到这一大晚上算是白忙活了，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离加大手下的力度。瘸子面露苦色，却依然没有丁点儿惧意。

    方才丢了人，原离本就抑郁难耐，有气没处发，又听到如此恬不知耻的一句话，便梗着脖子掐腰嚷嚷道：“奶奶的，你好大脸啊，刚刚装神弄鬼吓唬我，这会儿又反过来求我帮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伴随这句温柔至极的话，原本暴躁不安的巨手平静了下来。

    “别在腰上带走了……”

    那修长的手仿若受了惊，颤抖着想要闪躲，却又无处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