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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容青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若再来一回,她还会义无反顾的为皇后奔走谋求公道。

    几个婆子见状便退了出去,遇到正打算敲门的童子。

    沈容青原以为皇上是极疼爱皇后的,至少皇上想告诉世人的,是皇后极受宠的。位极人臣的父亲,身为大长公主的母亲,垂帘听政的太后姑姑,朝野内外,找不到比皇后更得荣宠的贵女。可就是这样尊贵的女孩,从小便被授之三贞九烈,教以四德三从,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她更是家族的谋权工具。所有人都爱她,但却也没有人爱她。直到临死前,她才意识到这一点。她这一生,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

    “自是太后派奴婢来的。”婆子没想到沈容青竟猜出了她们并非太后的人。

    皇后大行,沈容青四处寻找皇后生前的药方,无论是太医署,还是内务府,竟没有一丝皇后汤药的痕迹。终于,坤宁殿留下的最后一点药渣被她找到,是西域的草乌头,还加了一些半夏。

    刚入宫时沈容青本是出了名的馋嘴,御膳房每每一开火就能瞧见福元殿的宫人过来打听,今天有什么新菜式。到了后来,生了皇子后,胃口便越来越小,自从来了若虚山,她便食不下咽,一连消瘦了许多,好似只剩一副骨架在苦苦支撑。菘蓝不忍,多番去找小童理论,让他们带话回去,那边才备了大小两个食盒,给沈容青多加了些菜式。

    “在这里还需要什么伺候不伺候,每日有童子送餐,其他起居,我自己能解决。”沈容青缓缓道,“你早去收拾包袱,汴京与此相去甚远,衣服粗粮多带些,一定,一定要平安到达汴京。”

    “自是娘娘去哪,我就去哪。”菘蓝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了,你告诉我,你应该要去汴京的哪里。”沈容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菘蓝的眼底渐渐暗了下来,“家里实在没法子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我送进宫里,在娘娘的福元殿,是我第一次吃上饱饭。我家里的姐妹姑嫂,嫁人之后没有不日日以泪洗面的。那时我进宫,便想着最好能在宫里做一辈子的老姑姑,好比嫁给那村野山夫,吃一辈子的苦。”

    菘蓝正欲开口,沈容青握住了她的手,自先皇后大行,沈容青的身体就不大好,她的手常年冰凉,如今上了若虚山更甚。

    切片的草乌头与松茸极为相像,若再加以半夏,二者相克,加剧了草乌的毒性。少量摄入对身体无碍,但长期食用,必定手颤心慌,中毒而亡。

    所有人都说皇后福薄,自幼体弱,如今生了皇女就去了。可沈容青不相信,当初在坤宁殿,她曾无数次目睹皇后偷偷倒掉皇上送来的汤药。她原以为是皇后任性赌气,但她发现,上一秒还在与她谈笑风生的皇后,喝了汤药,下一秒就心悸头晕。可朝野内外看到的,是皇上广寻天下名贵药材,以治皇后多年顽疾,感人至甚。

    进宫并非她的本愿,她原很向往五柳先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得知入选进宫的时候,她也并不十分反感,她想着反正进了宫,她与谁都不争,和谁争她都不屑,躲在自己的一隅方墙,每天有衣食供给,有童仆宫娥服侍,大隐于市。

    她只没想到的是,原来这后宫的一切,都是由皇上决定的。又或者是,是由皇上对她的态度决定的。皇上根本不记得她,随便什么内务府的黄门都敢蹬鼻子上脸。不是今天的饭菜送来已经冷掉了,就是明日的冬衣裁制不出来,她咽不下这一口气,却又无可奈何。

    沈容青莞尔一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这小妮子,难不成以后不嫁人了?”

    杯酒下肚,头开始有些昏沉,她退后几步,跌倒在贵妃榻上,塌上还是那块叠得齐齐整整的烫边裘绒。她时常在这里看书,菘蓝怕她又受了风寒。塌前的窗户半启,是菘蓝今早开的,屋内的红炉烧得正旺。

    山上道关的厨子因此暗暗咒骂了沈容青许久,不就是汴京来的弃妇,以为自己还是宫里的娘娘,挑三拣四,自己还得多费一份功来备菜。

    菘蓝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家里不过三分薄田,长姐嫁了个同我们家差不多的农户,孩子一个一个地生,后来家里实在吃不上饭了,卖了几个小外甥女去了怀州。二姐被卖去一个富户家做妾,那家老头都已经六十了,粗鄙不堪,整日打骂,我二姐每每回家,哪回身上不是青一道紫一道。”【此处是在抨击封建社会】

    沈容青听罢,不为所动,静静看着远山,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带起几根发丝。

    沈容青知道汴京容不下她,离宫之后定不能久活。但菘蓝本就是走了大霉,才碰上了她这样的主子,再让她无辜枉死,实在委屈。才来若虚山时便闹了一波,让对方被迫备了两份菜色。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就是为了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今日来势汹汹,若是汴京派来的,岂不是枉费了此前多番心血,到底是谁如此急不可待,如此着急想要了结她。

    是皇后对她施以援手。她原以为皇后是她见过最幸福的女人,没想到皇后还是彻头彻尾的谋权工具,无论父亲兄长,还是夫君皇帝,她只是他们政治的博弈工具。

    菘蓝走罢不久,不出所料,昨天的几位嬷嬷又来了。

    “你本不必搭上性命的。”沈容青抚了一下她的脑袋,菘蓝的年纪和她家里的妹妹很像,性格也很像,“你只是时乖运舛,进宫就跟了我这样走背运的主子,想必来人也不会牵连到你。你如今拿着这封亲笔,去沈家找我的父亲,他会帮你安排个好去处的。”

    “此信十分重要,必须要你亲去。”沈容青态度十分坚决,菘蓝跟在她身边五年,从未见她如此严肃,她知道一定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从随主子出宫那日起,她就做好了和主子同生死,共进退的打算。

    次日清早,沈容青便打算修书一封,菘蓝看到,便挽起袖子,帮她磨墨。菘蓝没读过书,也不会写字,他们家也从没有人写过字。她自进宫就学着帮娘娘磨墨,她觉得娘娘的写的字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笔一划,笔翰如流。

    “那娘娘呢?我走了,谁来伺候娘娘。”菘蓝不解。

    “娘娘怎么不用饭,是今日的菜不合娘娘胃口吗?”菘蓝问道。www.gudengge.com

    “我…奴婢还是等些时候,托童子去寻个脚夫送去汴京吧。”菘蓝很是不安。

    沈容青悲愤之余,求太后开赏花宴,派人寻到皇后的母亲信阳大长公主,想将所有的证据交给崔家,可来的人不是崔家,是她最害怕的面孔,那张冷峻的面孔。黢黑的眸底深如潭水,沈容青从未读懂过皇上的心思,正如他所愿,他不想要有人能读懂他的心思。

    是崔家吗?崔家如今处境艰难,没必要为了一个毫无利益相关的女人,再担上一条毒杀废妃的罪名。还是婕妤冯家?如今大皇子元晋在冯婕妤手里,而沈容青已幽禁若虚山多年,于如今的权势滔天的冯家,她一介位卑言轻的生母又能有什么威胁?她想不明白,也罢,汴京是好是坏,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只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毒发身亡,要给菘蓝安排一个怎样的去路。

    再后来,就是她被诬陷行巫蛊术,褫夺封号,幽居若虚山的旧闻了。一晃三年过去了,昨日来势汹汹的嬷嬷,让她意识到,她剩下的时日也不算多了。

    沈容青没有继续说话,轻轻抚着她的头。那一夜晚来风急,木门被吹得吱吱呀呀地响,沈容青一夜无眠。

    带头的婆子有些急:“太后慈悲,赐娘娘留个全尸,还请娘娘早些上路吧,不要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沈容青见过太后的饭菜,也见过先皇后的饭菜,自从来了若虚山,也看见了自己桌上,出现了一样的饭菜。她出身于医官沈家,父亲更是升任太医署医正,虽不懂施针拔罐之术,但从小还是略读了些医书。

    “我会这样问你,自是知道你们并非太后之人。”她顿了一下,“九泉有知,索命也定不会索到你的头上去。”

    “是谁派你们来的?”沈容青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方还是没有开口,后面几个婆子上来,捏住沈容青的下巴,将怀中的酒强行灌下,沈容青没有反抗。

    “这封信,你帮我送至汴京文儒坊郎官巷沈家。”沈容青细细封好信封,交给菘蓝。

    “文儒坊郎官巷……沈家。”菘蓝有些想哭,但是她头一回看到沈容青如此严肃,有些不太敢哭。

    “娘娘聪慧,想必自是早猜出了奴婢们的来意了。还请娘娘不要耽搁,奴婢还得回汴京去复命。”带头的婆子说道。

    “菘蓝有想着,日后要去哪吗?”沈容青思考了许多时,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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