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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处都很安静,是盛夏,但是坠海的后遗症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微寒冷。

    时笺因为溺水而挣扎,身体却不由分说地沉了下去。

    2021年,宋淮礼彻底不再需要轮椅,他们举行了婚礼,邀请了所有亲朋好友。

    他们的房子变得冷冷清清,少了人气,时笺心想总有一天他会再回来,所有的摆件都维持着之前的样子没有挪动位置,连他放在桌面翻开的那本书都还停留在当时的页数。

    海潮声沸腾热烈,就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颂礼,时笺对阿明说:“阿明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时笺从水中醒过来,鬓发湿乱,胸口剧烈起伏喘气。

    刚刚苏醒过来,她身体还很虚弱,步伐却落得很稳。

    这些年来,它们一直静静地漂浮在深海里,十几载春秋无人认领。

    她想,他只是去别的地方养病了,等病好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2017年,时笺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宋淮礼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后来她长大了。

    难得见到阿明哭的样子,眼睛红红的,时笺看着他笑了笑,说:“我想现在去看海。”

    头顶天光大亮,暗色的海域都变得明亮。仿佛阳光就在前方。

    “医生,求求您再想想办法行吗?难道一辈子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七年时间,转瞬云烟。

    时笺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旧物。

    阿明在外面等她,时笺一个人走了过去。

    ——让她知道,寄生在这人世间,原是那样的好。

    记得世上曾经有一个人,珍重她如生命。

    时笺在墓园待了两个小时,陪他说话。阿明打着伞过来找她,又小心给她披上干燥的毛巾:“要是着凉,先生又该说我照顾不周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浪潮涨起的声音,时笺依稀看见水中另外一处海岸。

    波纹随动作一圈圈漾开,时笺感觉有什么东西蓦地席卷了她,让她得以再度喘息。这时水中渐渐显现出一条碧绿色的光带,仿佛某种指引,朝更远处,更深处的海漫过去。

    滂沱大雨中,所有污垢泥泞都被洗刷干净,时笺靠过去,温热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墓碑上。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是白色的,模糊的,耳边有很嘈杂的仪器声音在响,心跳声很快,她不停地吸气,呼气,浑身发抖。

    “如果你上了桥,一定要在那里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仿佛又回到了七年之前,那时候的深海。

    2020年,宋淮礼双腿情况愈发恢复,能够依靠拐杖等外物的支撑站起身来,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她好疲惫,任由神思渐渐沉潜,从身体中剥离。

    当时独自一人坐船出海,不巧遇上暴雨天,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时笺想到陆译年在梦中落下的叹息:“你还是没忘记他。”

    她想要说话,但是喉头仿佛被扼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个自己沉入海底,另一个却在海上漂浮,重度昏迷,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她看到好多好多人,阿明、私人医生、张妈、大学室友、报社的老师还有师兄……

    时笺的反应并不大,阿明担忧地说:“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说:“带我去看看他吧。”

    无论经历了多长的时间,无论斗转星移沧桑变化,他是刻在她心里的一道印,一条不可磨灭的疤,永远都会深深铭记。

    没有经过她的允许,他们谁也不敢来打扰他。

    时笺哭到喘不过来气,她看着自己从船上跳下去,潮水渐渐淹没了她的口鼻。

    她努力伸出手,想发出哪怕是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可惜一切只是徒劳。

    病房里的景象远去了,时笺不停坠落,泪水和苍茫的大海融为一体。

    一滴又一滴,像是雨下起来,她指节青白一片。时笺的病号服都没换,衣服被雨水打湿,可她全然不在意。

    时间过去太久了,时笺伸手抹去碑上的灰,动作缓而慢:“曾经因为你,我对这世界有期许。”

    海岸越来越近,时笺的视野愈发震荡恍惚,氧气飞速流失,在意识要消逝的那个瞬间,她感到自己被海中某股温柔的力量环绕住向上一推,整个人冒出了海面。

    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咸涩的海水已经融入她骨血,洗不尽,剥不开,忘不了。

    病房里的人在撕心裂肺地哭,时笺在海里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阿明哭了。

    阿明原本不太放心,但是她的神情看上去特别平静,宽和到让人足够信服。

    “我一直相信,你会兑现这个诺言。”

    关于宋淮礼的死讯,时笺一直拒绝相信。

    “你也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看海。”

    2016年,时笺正式接触新闻行业,从宋淮礼送她的西装套裙中摸出一颗蜜桃味的糖,是属于她的福灵剂。他陪她看电影《你的名字》,她送给他那条他最

    要怎么忘?怎么能够忘得掉?

    混乱的思绪纷飞,她溺了水,快要撑不下去了,头顶是蓝色的天幕,时笺怔怔地仰头,看着它越变越模糊。

    他们驱车,来到北京一处风景美丽的陵园。

    阿明不解,但是小姐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他欲言又止。他们乘着车在大雨里行驶,赶在白天到达海边。

    空气从胸腔里挤压出来,时笺颤动着伸出指尖,迟疑着、缓缓地朝那个方向触碰过去。

    哪怕是逆流,也要孤注一掷地溯游。

    忽然,一张脸映入眼帘。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时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的碑,并不过分张扬,在一棵冠幅广展的大榕树底下,时笺看到墓前摆放着新鲜的郁金香和向日葵。墓碑上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写,时隔多年落满了灰,连名字都要看不清了。

    岸边有不少人,时笺一步一步沿着海岸线缓慢地走,仰头看到朦胧水汽中五颜六色的虹,出神地凝视着,却始终没有停下。

    这时候骤雨初歇,天边依稀出现一道弯弯的彩虹。阿明拉开车门,目送时笺顺着沙坡走了下去。

    “叮。”

    “我们不需要很多的钱,也不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只要我们陪伴在彼此身边,哪怕挤在很小很小的房子里,也能安安稳稳幸福地过一辈子。”

    大簇大簇的空气环绕住她。

    “我听说人有往生。”

    跨越漫长的时光,时笺静静地凝视着他,好久之后才能够开口说话。

    “阿明哥,可以扶我起来吗?”时笺嗓音沙哑,阿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给她端热水喝。

    “怎么会失足掉进海里——”

    他答应了她不是吗?

    指尖描摹一笔一划,顿在他的名字上,时笺的嗓音突然哽住。

    时笺躺在床上不能动。

    2018年,他们知晓对方的模样。宋淮礼陪时笺过了这辈子最难忘的生日。她下定决心要留在他身边。宋淮礼和时笺乘坐K3列车去往德国,开始积极治疗。他们在莫斯科河岸亲吻,确认彼此的心意。

    他不会食言的。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永远在一起。”

    2019年,时笺和宋淮礼去冰岛旅游,宋淮礼向她求婚,时笺答应。后来她大大方方地告诉了自己身边的好友,没有人质疑她的决定,所有人都为他们感到高兴。

    时笺恍惚好久,才怔然认出这是阿明。

    是很熟悉的东西。

    24岁,她还那么年轻。

    他们神色悲戚,病床上的时笺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毫无血色生机,唯有心跳机械的跳动还能证明她的生命迹象。

    有温柔的风声在响,也许这就是他的回应。时笺如释重负地笑了。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一潮一潮的浪涌过来,铃兰手串发出无声的叮响,绿宝石项链闪烁暗淡光泽,粉红色的贝壳船也随波游弋。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宋淮礼的二十五岁到三十二岁,高悬在时笺心头的遗憾,至此终于圆满。

    时笺无从分辨,也不想去分辨。

    时笺不想喝水。

    她的泪早就干涸了,定定地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不再言语。

    一滴雨落下,水花绽放在石台边缘,郁金香的花叶颤动一瞬。

    她选择用这七年,偿还曾经没陪在他身边的日子。

    人的这一生就像是鱼。

    “宋淮礼。”

    阿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他鬓边都有几根杂乱的白发了,面容沧桑,眼角也添上轻微的皱纹。

    宋淮礼牵着她的手向她求婚的画面那样鲜活,仿佛就真真切切发生在昨天。

    时笺心里忽然卯足一口气,开始朝盛光处奋力游去。光带不断变化改变路径,时笺跟着它,追随着极光的踪迹。

    记忆浮在眼前,只剩下这场循她所愿、镜花水月的美梦。

    时笺感到身体一阵阵的冰冷,就在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恍惚看到海里好像有什么出现。

    雨和泪混在一起,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唤他:“宋淮礼。”

    她快要脱力了,却仍旧执拗地摆动四肢,朝那个方向一点点靠近。

    好多年不曾脱口的一个名字。哪怕只是低低念起心间也会有疼痛的感应。

    柔和的微风吹拂而来,眼前是蔚蓝的大海,属于时笺和宋淮礼的一生在不断倒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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