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段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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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里看起来毫无异样, 但大门被反锁了，他的钥匙和手机一并消失不见。
那是温佑斓曾经幸福美满的家。
于是他被黎嘉年感染，开始试着用心画画。
温佑斓有很明显的洁癖和强迫症，总是努力地在为生活排序，为它们营造一种安定的秩序。
书架上的一半书都关于医学，看起来深奥晦涩。
第一页是约莫六七岁的温佑斓，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一旁的母亲紧张地注视着，双手轻轻拢在大儿子身边，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段殊迅速地思考着这一切。
他离开上个世界之时，有一幅画尚未完成。
熟悉得仿佛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温佑斓很认真地了解过弟弟的爱好。
段殊觉得很熟悉。
玻璃窗外天色昏沉，隐隐闪过雷鸣。
段殊在这个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唯独没有去过一个房间。
[我能成为数学家吗？]
第十二页，礼堂上悬挂着奥数比赛颁奖的横幅，胸前挂着金牌的温佑斓抱着视线乱飘的淘气弟弟，父母一左一右站在身旁，一家四口兴高采烈地合影。
[被社会新闻气哭了，又说长大了要当律师。]
他不仅知道这场称不上车祸的意外, 还知道段殊和齐宴私自去参加比赛, 他对弟弟的掌控欲比段殊之前所窥视到的更深。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不开灯，除了一片漆黑，还有什么？”
他想做什么？
他不会选择这个既定的结局。
端正的小字变得更清秀了一些。
[弟弟说长大了想当科学家，先帮他记下。]
第七页，正在上幼儿园的弟弟，五官里已能看出段殊的模样，他穿得像个小大人，背后的黑板上写着花里胡哨的几个大字:当我长大。一脸笑容的爸爸妈妈站在他的身旁，似乎是在参加幼儿园里举行的活动。
床，衣柜，书桌，漆成白色的木质家具，蔓延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冷清。
而现在, 他想方设法将段殊带回了家, 自己却不见了。
唯一的区别在于，温佑斓有一个需要保护的弟弟，所以他将感情都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强迫着自己为了弟弟而好好活下去。
这是温佑斓最想见到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睁眼, 就感受到一种宿醉般的晕眩感，浑身无力，半晌之后才渐渐好转。
第二页，弟弟一岁了，脸蛋圆圆的，笑得傻里傻气，温佑斓抱着他的动作已变得很熟练，哥哥的头上戴着生日帽，桌前是奶油蛋糕，爸爸正在切蛋糕，这次是妈妈拍的照。
已经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黎嘉年，毫不在意地对他提起了自己痛苦的童年。
段殊的目光逡巡过去，然后错愕地停住。
他为什么会写下这样一个人物？
第十页，上了小学的段殊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正对着电视机掉眼泪，坐在左边的母亲满脸忍俊不禁，右边的温佑斓正在看书，脸上也隐隐露出笑意。
他等待着被审判。
温佑斓的卧室。
再往后，画面里不再有父亲和母亲，也没有了温佑斓，只剩下永远在镜头中央的段殊。
[弟弟说想要考警校，我不想让他去。]
然而幸福的时光到此为止。
——“还有声音。该怎么画声音？”
手机不见了, 屋子里被断了网，他打开电脑也无法与外界沟通，厨房里的尖锐物品都被收走，像是防止他撬门，或是伤害自己。
段殊脚步很轻地走进了房间，与此同时，外面开始下雨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浇出淋漓的脆响。
段殊深呼吸, 镇定下来，开始仔细地回忆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
另一半则全部关于赛车，赛车手的传记，每月发刊的杂志，还有一些更专业化的赛车理论知识，这里面有许多书被翻阅过很多次，边角都磨花了。
温佑斓已经意识到自己内心里日渐扩大的荒芜，意识到自己与弟弟渐行渐远，却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他把与外界隔绝的过分软禁，和恢复往昔平静日常的午餐放在一起，让弟弟来选择。
故事的原定结局，那场导致了弟弟意外摔下楼的软禁，提前发生了。
他踟躇片刻，才翻开了这本显然已年代久远的相册。
他和齐宴的生活里原本只有训练，无波无澜，直到他们偷偷跑去西北参加比赛时，遇见了庄樾。
起初他被“段殊”美好的记忆所蒙蔽，安心享受着温佑斓的给予，后来他发现了异样，便把全部目光放在了齐宴身上，心思深沉的哥哥随即退入背景。
他就像生活在病房里。
第二十五页里，十三四岁的段殊正在尝试攀岩，他的身上捆着牢固的绳索，一脸兴奋地朝着远处的镜头微笑。
不被理解的、孤独的人，背负着哀伤的往事，没有真正的同伴。
这是齐宴早已埋下的线索，就像床头柜里的毕业证书和声乐比赛奖杯，只是段殊到此刻才去探索。
但段殊的脚步停留在原地，始终没有向前走去。
段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将视线转移到床头柜上。
[他越来越喜欢追逐危险。]
他无法忽视这座看起来温馨的房子背后透出的深深孤独。
但家里毫无变化的摆设，冰箱里悉心准备好的菜肴，仿佛又重回往日。
这张照片有些失焦，应该是温佑斓拍的，段殊注意到相纸上隐约有些突起，他将照片抽出来，看见了背面有一行写得端端正正的小字。
段殊被窗外暗沉的阳光唤醒。m.wangzaishuwu.com
段殊从床上起身, 匆忙地走出房间。
这不是正常睡醒时的感觉, 眼前也不是装饰单调素净的病房。
书桌里放满了医学论文，他的生活里好像只有两个部分，工作和弟弟。
温佑斓说过许多次: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段殊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一侧摆着合同文件和身份证件，另一侧，则是一本相册。
他没有危险，这是一场随时可以逃离的软禁。
段殊立刻想起了入睡前吃下的那块蛋糕。
[弟弟的梦想又变了，变成了消防员。]
段殊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一个可怕的、阴暗的温佑斓，却看见那种寂寞的苍白。
为什么要这样？
人们常常会把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放在那里，比如那个从声乐系毕业的“段殊”。
段殊清晰地记得之后的发展, “段殊”骨折，与赛车梦想失之交臂，从此也和温佑斓彻底决裂。
黎嘉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这是你的画，你会知道的。”
床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木架上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排列，所有物品的摆放井然有序。
这座公寓的管理很好，时常会有打扫卫生的保洁经过走廊，周围的邻居也不是聋子，段殊完全可以拍门呼救。
十个小孩里，有五个都想当科学家。
所以，温佑斓没有成为数学家，他成了一名最好的医生。
也许他们就会因此分道扬镳。
他发现了这场被自己隐瞒的意外。
是温佑斓。
画面里没有爸爸，或许他就是那个拍下照片的人。
而他没有。
温佑斓似乎只是想让弟弟回家，除了象征性地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实际上并不能真正地困住他。
从父母离世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每年生日，温佑斓都会为他拍照留念，那行写在照片背面的小字纪念着段殊人生的每个阶段。
护士羡慕的表情、家属、托人转交……
他一直没有试着去弄懂温佑斓究竟在想什么。
段殊凝视着那扇深棕色的大门，外面就是自由的世界，只要他现在选择逃离，就会和温佑斓再也没有关系，接下来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和齐宴继续相处，也可以立刻回到现实。
那行字迹愈发成熟，脱去了所有的稚气。
段殊尝试着打开房门，把手很顺利地扭开了，并没有上锁。
那不是他想做出的选择。
庄樾作为观众出现在一场拉力赛上似乎合情合理, 但他对于齐宴的执着，在正常情况下，一定会引发齐宴和段殊之间的争执。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一场汹涌而至的夏日暴雨，疏离地降下，丝毫没能落进这个被封闭的家。
再退一步，齐宴会在上午去医院接他出院，发现他突然消失，肯定也会联想到温佑斓，即使俱乐部的人都不知道段殊的家庭住址，但他相信以齐宴的能力，想要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弟弟，所以他甘愿压缩自己的人生，他甘愿付出一切。
他不是演戏，没有撒谎。
所以庄樾的出现不是偶然, 而是温佑斓所带来的必然。
段殊恍然地转头，再一次看向那个被赛车和医学填满的书柜。
段殊想起和黎嘉年在温泉酒店里的对话。
他回到了和温佑斓同住的家, 属于自己的熟悉的卧室。
这些暗地里的担忧和付出，他从来没有向只需要任性度日的弟弟提起过。
段殊想起那场墓园里的见面，温佑斓听起来很难过的声音，和他孤独的恳求。
温佑斓被这个家困住了，他被自己困住了。
] 客厅里看起来毫无异样, 但大门被反锁了，他的钥匙和手机一并消失不见。
那是温佑斓曾经幸福美满的家。
于是他被黎嘉年感染，开始试着用心画画。
温佑斓有很明显的洁癖和强迫症，总是努力地在为生活排序，为它们营造一种安定的秩序。
书架上的一半书都关于医学，看起来深奥晦涩。
第一页是约莫六七岁的温佑斓，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一旁的母亲紧张地注视着，双手轻轻拢在大儿子身边，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段殊迅速地思考着这一切。
他离开上个世界之时，有一幅画尚未完成。
熟悉得仿佛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温佑斓很认真地了解过弟弟的爱好。
段殊觉得很熟悉。
玻璃窗外天色昏沉，隐隐闪过雷鸣。
段殊在这个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唯独没有去过一个房间。
[我能成为数学家吗？]
第十二页，礼堂上悬挂着奥数比赛颁奖的横幅，胸前挂着金牌的温佑斓抱着视线乱飘的淘气弟弟，父母一左一右站在身旁，一家四口兴高采烈地合影。
[被社会新闻气哭了，又说长大了要当律师。]
他不仅知道这场称不上车祸的意外, 还知道段殊和齐宴私自去参加比赛, 他对弟弟的掌控欲比段殊之前所窥视到的更深。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不开灯，除了一片漆黑，还有什么？”
他想做什么？
他不会选择这个既定的结局。
端正的小字变得更清秀了一些。
[弟弟说长大了想当科学家，先帮他记下。]
第七页，正在上幼儿园的弟弟，五官里已能看出段殊的模样，他穿得像个小大人，背后的黑板上写着花里胡哨的几个大字:当我长大。一脸笑容的爸爸妈妈站在他的身旁，似乎是在参加幼儿园里举行的活动。
床，衣柜，书桌，漆成白色的木质家具，蔓延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冷清。
而现在, 他想方设法将段殊带回了家, 自己却不见了。
唯一的区别在于，温佑斓有一个需要保护的弟弟，所以他将感情都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强迫着自己为了弟弟而好好活下去。
这是温佑斓最想见到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睁眼, 就感受到一种宿醉般的晕眩感，浑身无力，半晌之后才渐渐好转。
第二页，弟弟一岁了，脸蛋圆圆的，笑得傻里傻气，温佑斓抱着他的动作已变得很熟练，哥哥的头上戴着生日帽，桌前是奶油蛋糕，爸爸正在切蛋糕，这次是妈妈拍的照。
已经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黎嘉年，毫不在意地对他提起了自己痛苦的童年。
段殊的目光逡巡过去，然后错愕地停住。
他为什么会写下这样一个人物？
第十页，上了小学的段殊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正对着电视机掉眼泪，坐在左边的母亲满脸忍俊不禁，右边的温佑斓正在看书，脸上也隐隐露出笑意。
他等待着被审判。
温佑斓的卧室。
再往后，画面里不再有父亲和母亲，也没有了温佑斓，只剩下永远在镜头中央的段殊。
[弟弟说想要考警校，我不想让他去。]
然而幸福的时光到此为止。
——“还有声音。该怎么画声音？”
手机不见了, 屋子里被断了网，他打开电脑也无法与外界沟通，厨房里的尖锐物品都被收走，像是防止他撬门，或是伤害自己。
段殊脚步很轻地走进了房间，与此同时，外面开始下雨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浇出淋漓的脆响。
段殊深呼吸, 镇定下来，开始仔细地回忆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
另一半则全部关于赛车，赛车手的传记，每月发刊的杂志，还有一些更专业化的赛车理论知识，这里面有许多书被翻阅过很多次，边角都磨花了。
温佑斓已经意识到自己内心里日渐扩大的荒芜，意识到自己与弟弟渐行渐远，却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他把与外界隔绝的过分软禁，和恢复往昔平静日常的午餐放在一起，让弟弟来选择。
故事的原定结局，那场导致了弟弟意外摔下楼的软禁，提前发生了。
他踟躇片刻，才翻开了这本显然已年代久远的相册。
他和齐宴的生活里原本只有训练，无波无澜，直到他们偷偷跑去西北参加比赛时，遇见了庄樾。
起初他被“段殊”美好的记忆所蒙蔽，安心享受着温佑斓的给予，后来他发现了异样，便把全部目光放在了齐宴身上，心思深沉的哥哥随即退入背景。
他就像生活在病房里。
第二十五页里，十三四岁的段殊正在尝试攀岩，他的身上捆着牢固的绳索，一脸兴奋地朝着远处的镜头微笑。
不被理解的、孤独的人，背负着哀伤的往事，没有真正的同伴。
这是齐宴早已埋下的线索，就像床头柜里的毕业证书和声乐比赛奖杯，只是段殊到此刻才去探索。
但段殊的脚步停留在原地，始终没有向前走去。
段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将视线转移到床头柜上。
[他越来越喜欢追逐危险。]
他无法忽视这座看起来温馨的房子背后透出的深深孤独。
但家里毫无变化的摆设，冰箱里悉心准备好的菜肴，仿佛又重回往日。
这张照片有些失焦，应该是温佑斓拍的，段殊注意到相纸上隐约有些突起，他将照片抽出来，看见了背面有一行写得端端正正的小字。
段殊被窗外暗沉的阳光唤醒。m.wangzaishuwu.com
段殊从床上起身, 匆忙地走出房间。
这不是正常睡醒时的感觉, 眼前也不是装饰单调素净的病房。
书桌里放满了医学论文，他的生活里好像只有两个部分，工作和弟弟。
温佑斓说过许多次: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段殊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一侧摆着合同文件和身份证件，另一侧，则是一本相册。
他没有危险，这是一场随时可以逃离的软禁。
段殊立刻想起了入睡前吃下的那块蛋糕。
[弟弟的梦想又变了，变成了消防员。]
段殊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一个可怕的、阴暗的温佑斓，却看见那种寂寞的苍白。
为什么要这样？
人们常常会把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放在那里，比如那个从声乐系毕业的“段殊”。
段殊清晰地记得之后的发展, “段殊”骨折，与赛车梦想失之交臂，从此也和温佑斓彻底决裂。
黎嘉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这是你的画，你会知道的。”
床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木架上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排列，所有物品的摆放井然有序。
这座公寓的管理很好，时常会有打扫卫生的保洁经过走廊，周围的邻居也不是聋子，段殊完全可以拍门呼救。
十个小孩里，有五个都想当科学家。
所以，温佑斓没有成为数学家，他成了一名最好的医生。
也许他们就会因此分道扬镳。
他发现了这场被自己隐瞒的意外。
是温佑斓。
画面里没有爸爸，或许他就是那个拍下照片的人。
而他没有。
温佑斓似乎只是想让弟弟回家，除了象征性地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实际上并不能真正地困住他。
从父母离世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每年生日，温佑斓都会为他拍照留念，那行写在照片背面的小字纪念着段殊人生的每个阶段。
护士羡慕的表情、家属、托人转交……
他一直没有试着去弄懂温佑斓究竟在想什么。
段殊凝视着那扇深棕色的大门，外面就是自由的世界，只要他现在选择逃离，就会和温佑斓再也没有关系，接下来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和齐宴继续相处，也可以立刻回到现实。
那行字迹愈发成熟，脱去了所有的稚气。
段殊尝试着打开房门，把手很顺利地扭开了，并没有上锁。
那不是他想做出的选择。
庄樾作为观众出现在一场拉力赛上似乎合情合理, 但他对于齐宴的执着，在正常情况下，一定会引发齐宴和段殊之间的争执。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一场汹涌而至的夏日暴雨，疏离地降下，丝毫没能落进这个被封闭的家。
再退一步，齐宴会在上午去医院接他出院，发现他突然消失，肯定也会联想到温佑斓，即使俱乐部的人都不知道段殊的家庭住址，但他相信以齐宴的能力，想要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弟弟，所以他甘愿压缩自己的人生，他甘愿付出一切。
他不是演戏，没有撒谎。
所以庄樾的出现不是偶然, 而是温佑斓所带来的必然。
段殊恍然地转头，再一次看向那个被赛车和医学填满的书柜。
段殊想起和黎嘉年在温泉酒店里的对话。
他回到了和温佑斓同住的家, 属于自己的熟悉的卧室。
这些暗地里的担忧和付出，他从来没有向只需要任性度日的弟弟提起过。
段殊想起那场墓园里的见面，温佑斓听起来很难过的声音，和他孤独的恳求。
温佑斓被这个家困住了，他被自己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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