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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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戚闻骁成为了段殊的朋友，那个笼中雀唯一的朋友。

是换了个地方处理工作，成日待在房间里，仅仅从那扇正对着102房的窗户欣赏风景。

    这是戚闻骁唯一一次宽容，他让父母放过这个人，不再追究。也许是在生死之间，他意识到了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滚。”

    这是黎先生的哥哥。

    这次他没有做太久的心理准备，径直推开了那扇包间门，装作被歌声吸引的路人，真心地赞美那个人唱得有多么好听。

    他才忐忑地跟了上去，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背影，想叫出那个深深铭刻在他记忆里的称呼:段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俩独处，而且站得很近。

    而陆先生过了很久才回应。

    戚闻骁一直等到了歌手驻唱时间的结束，看着舞台上的男人收好了吉他，和同事们告别，往外走去。

    是那个好学生的哥哥，他为人生剧变的弟弟报仇，结束之后便已远赴他乡，做好了此生不能回家的准备。

    他保留了那个美好的幻象，像是从天堂传来的声音，无边深海里的北极星。

    声音忽远忽近，他像一艘深海里颠簸的航船，身不由己地驶入长夜，只剩那一盏引路的光。

    “你比我大两岁，那我叫你段哥吧？”

    “为什么？”

    他其实并不会打架。

    ——当他居高临下地对律师发出渡让玩具的命令时，没有预想中的错愕和犹豫，只看到对方近乎于轻蔑的笑意，还有从唇齿间挤出的那个字。

    但在这两人面前，他的手段完全失效了，相反还换来数道隐隐作痛的伤口。

    这两个字在戚闻骁嘴边盘旋了许久，他既紧张又惶恐，花了很久才做好心理准备，可就在他正要叫住对方时，脚步蓦地顿住了。

    他昏迷了很久，那几个大学生早已离开了，马路边的监控记录下了他们热心救人的举动，也记录下了行凶的人。

    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这不是黎先生。

    “我们叫救护车了，你坚持住……”

    他越过无数陌生的面孔，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那个正在舞台上唱歌的人。

    听见他的恭维，那人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向他道谢。

    那一拳擦过了律师的下颌，也彻底激怒了对方，戚闻骁很快落入了下风。

    然后就是纷乱的脚步，年轻大学生们惊慌的说话声，当听见那道清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时候，戚闻骁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并不是一次蓄谋已久的绑架，只是一场纯粹泄愤的殴打，戚闻骁从来没有那么痛过，他在拳脚相加中醒来，又痛得几乎晕死过去，可他没机会晕过去，对方似乎存心要让他清醒着被折磨。

    故事从此开始，又在两年之后猛地转弯，拐向了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方向。

    与此同时，102房里响起了持续的门铃声。

    然后她听见了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

    想到这里的时候，在这危险情境中走神的戚闻骁，额头撞上了尖锐的桌角，顿时涌出鲜血，幸好办公室外的人们听到动静，连忙冲进来劝阻，努力将两人分开。

    也许是流逝的鲜血让他陷入了一种昏昏然的状态，他捂着伤口，感到头晕目眩，忘记了当下的激烈冲突，记忆像上了发条的钟摆，不停往回追溯，一直拨到了四年前。

    一辆豪车静静地停在酒吧门口的路灯下，面孔英俊的男人拉开了车门，接过那个朴素的吉他包。

    农夫与蛇，操纵者与玩具……

    身体内部越来越大的黑色空洞吞噬了他的理智。

    而那个本该完美的人变得渺小，他顺从地坐进车里，一下子从高贵的星星变成了低贱的尘埃。

    这是上天抛给他的救生圈。

    “不行，我看见他动了，我要过去看一下。”

    不久之后，戚闻骁又遇见了他，在一家装潢极尽华丽的ktv里，他依稀听见了那个熟悉的歌声。

    在陆执不留余地的狂妄态度中，利益交换显得毫无可能，场面立即陷入失控，戚闻骁快要记不清是谁先开始动手的，似乎是他自己，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字了，几乎在瞬间就怒火中烧，不假思索地挥出了拳头。

    但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这样做。

    最后，在眼泪、汗水和鲜血的交织中，他意识到行凶的人离开了，可他说不了话，无法呼救，身体已经散了架，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待得救或死去。

    “陆执，他不爱你了。”这个声音是清冷沉静的，她只在今天傍晚听见过一次，“那个过去的我……不爱你了。”

    戚闻骁看得出他眉梢眼角真心的喜悦，也看得出他根本不认识自己。

    有人要夺走他的救生圈。

    可惜凡事总有例外。

    戚闻骁站在门口，他的帽檐压得很低，掌心里的手机屏幕停留在拨号界面，无人接听。

    戚闻骁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背叛感吞没了。

    在接二连三的挫败之后，他的心头蔓延着难以言喻的焦躁感。

    她慌忙转头确认，一号楼中央房间的露台上，有个身影独自待在迷蒙月光下，那才是真正的黎先生，他在画画，她刚才竟然忽略了。

    所以她放轻脚步，悄悄地竖起了耳朵，脑海里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将要发在同事群里的八卦标题。

    正坐在卡座里和朋友玩乐的戚闻骁，一下子停住了动作，任朋友们怎么叫他都充耳不闻。

    戚闻骁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窗明几净的医院病房，看到了一脸焦心的父母。

    怀里的猫咪不声不响，在听见主人忽然变得剧烈的心跳声后，抬起了脑袋看她。

    同样地，这也是他对救起自己的大学生的某种答谢，他觉得对方应该会高兴的。

    安安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免得自己惊呼出声。

    虽然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间包厢里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偌大沙发中央，与歌声为伴。

    触目惊心的血滴渗进织花地毯，此刻的戚闻骁本应勃然大怒，对着看起来比他体面许多的那个人发出足够令人胆寒的威胁，但是他没有。

    但命运没有放过那个曾经明亮的大学生。

    *

    那天他很有耐心，独自坐到了深夜，他不想打断那个人的歌声，所以安静又专心地听着。

    “喂——你不是吧段哥！那里好黑的，等等我啊！”



    那是他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段哥你喝大了吧？哪来的人，就是些垃圾杂物，走了走了，再晚就要被宿管大妈记过了。”

    “那条巷子里是不是有个人躺着？”

    透亮的宝石绿对上安安写满不可置信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深陷在一片混沌中呼吸困难的戚闻骁，清晰地听到了一道好听又透亮的声音，像破开乌云的霞光。

    “好。”

    从昨天那个邀请段殊失败的电话开始，他再也没有拨通过这个曾经随叫随到的号码。

    直到他再一次听见那个声音。

    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有人弹着和弦简单的吉他，歌声却称得上华丽，如淙淙流水。

    虽然偷听是件不道德的事——安安在心里谴责着自己——但这是整座酒店的员工们都想知道的连续剧大结局，她实在无法抗拒这种近在咫尺的诱惑。

    眼角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戚闻骁像是被丢弃的垃圾，煎熬地徘徊在希望与绝望的边缘，在这极短又极长的一瞬，他在心里发下许多誓言，如果这个人真的救了他，他一定竭尽所能地回报，等痊愈之后，他愿意收敛起曾经的气焰……

    如果戚闻骁想，可以很轻易地找到他。

    他在那间酒吧门口站了很久，手臂被冷风吹得僵硬，意识被驱逐出身体。

    此后的戚闻骁的确收敛许多，即使仍然不改飞扬跋扈的本性，绝大多时候都点到即止，大概是害怕下一个为了报复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

    段殊不过是个空有皮相的笼中雀，陆执也只是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在戚闻骁过往的人生中，这样的人最容易解决，第一步利诱，第二步威胁，鲜少有人能扛过去。

    有个常常被他们欺负的好学生，戚闻骁自然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总之不是班长就是学习委员，在一群尚未成年的同学莫名其妙袭来的庞大恶意中，他的精神被击垮了，办了很长时间的休学，与保送机会失之交臂。

    他甚至不记得那个人的全名，母亲同他提过一次，可他忘记了，如同忘记好学生的名字一样。

    和他想象的一样，意气风发，光芒耀眼，足以用任何一切美好的词汇来形容。

    一个家里有钱有势、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小霸王，百依百顺的同学、老师、朋友……戚闻骁在众星拱月中长大，有的是人愿意替他出头，不可能有打架的机会，只除了一次。

    他从来都沉稳凛然的语气，在绵长的虫鸣声中显出罕见的干涩。

    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肆意妄为的高中生，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幻象轰然倒塌。

    套房里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戚闻骁漫游的思绪。

    那时的戚闻骁还在念高中，比现在要盛气凌人得多，许多人对他敢怒不敢言，他知道这一点，但并不害怕，因为他同样知道没人敢承担惹到他的后果。

    戚闻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赶走了所有狐朋狗友，还特意跑去洗手间整理了衣服和发型。

    然后在某个四下无人的黑夜里，有人巧妙地绕过了家里保镖的视线，将戚闻骁打晕了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