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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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伤害他。」她长久地停顿，像是在考虑还有什么漏下的，最后却突然来了句，「顺服于他。」

    唯独这个名字，是我的软肋。

    贵妃薨了的消息传到了边塞，皇帝十二道金牌加急之下，大将军秦以溪不得不放弃形势一片大好的战局，班师回朝，回京吊唁。

    「我不明白。」我淡淡道。

    「将军，你在伤心吗？」

    而我的回答，也从奉她之名，逐渐变成了越发敷衍的答案。

    6

    「不与他为敌的意思是？」大抵是因为我太过迟钝的缘故，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问题之前，我总是会不停地提问。

    话音未落，我听到夏逢延的脚步一顿。

    可是他们还是没有照做。

    太难了，这些事情，比千里之外取人首级，难上百倍。

    我一顿，又问，「是因为娘娘的死吗？」

    片刻工夫，十几个侍卫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声声痛吟。

    「冷心！你好大的胆子！」悲愤交加，皇帝夏逢延踩着那躺了一地的人不管不顾地冲我杀来，赤红的目布满了血丝，仿佛下一瞬就会淌血。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为什么秦若芷……会喜欢上你这么软弱的人。」

    不然，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我分明将自己的弱点全部告诉给了衙役。

    「傻丫头，你笑什么？」

    他将我的发挽到耳后，随后又挥刀斩下自己的长巾，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替我擦着面上的血污。

    不会疼，不会痛苦，不会良心不安。

    他眼圈点点的红，像是在哭。

    我不做抵抗，他轻而易举地一把扼住我的细颈。

    1

    「冷……冷心。」大将军举刀杀敌的手从来都不手抖，眼下捧着我的脸却一阵接一阵地发颤。

    毕竟那是他的妹妹。

    我只会杀人。

    「嗯。」他喉头沙哑。

    可是我知道，过不了一刻，他又会松手，向来如此。

    「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伤心。」

    皇帝将我收为阶下囚，命慎刑司加派人手，日日对我严审拷打，十八根钢钉穿过我的皮骨，将我死死地钉在木板上。

    5

    我摸不清权势争夺，利益勾连，我不懂为什么她明明说，让我进宫保护她，最后却只跪在地上求我杀了她。

    可是我做事从来很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在琉璃殿杀了贵妃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哈哈哈——秦将军好大的官威啊，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夏逢延本就单薄，若芷去世后由于悲恸更是消瘦不少，刺耳

    「拿下！」那两个字，从他死死咬着的牙关里蹦出来。

    一个时辰，我虽然从头到脚都像嵌在血水里，最后却还是一声都没有吭。

    我本来便不太想抵抗，可大抵他们如临大敌的表情实在让我觉得有些发笑，我便擎着刀鞘穿行于摧枯拉朽的疾风招式之中，陪他们玩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想故意激怒我，求个解脱。」他转而笑，越笑越大声，高仰着下巴，语气透着怨毒，「放心，没那么容易。」

    我突如其来的开口，倒是让他一怔。

    我垂着头，辣味有些呛鼻，只抿了抿嘴，润湿了嘴唇，「咳咳——」

    我一通切磋后，觉得有些疲乏，便坐回了凳子上，心想着歇息一二。

    她就是我的主。

    「除非人头落地，除非一箭穿心。」

    「她救过你的命。」五指微收，我颈间的青筋一道又一道突起。

    真笨啊，就算下手狠了又如何呢，我分明不会疼的。

    相较于帝王一词总给人的沉重威严感，他却有些不同。

    「我要人，还需给谁交代？」

    脱去那始终萦绕在眉间，几年未曾消散过的愁绪，她像是彻彻底底地变了一个模样，面容安详地卧在榻上，若是换身白裳托个净瓶，想必像极了那慈悲的观音娘娘罢。

    皇帝带着一干侍从，杀气腾腾地冲进来时，我已将她脸上的血污收拾干净，重新抱回床榻。

    她说那话的时候，眉间藏着深沉的心事。

    彼时她正坐在榻上，从容地添着灯油，葳蕤火光，她的脸半边沉浸在阴影之下，半边又置于极致缱绻的暖光里。

    那审讯的衙役早早就被秦以溪驱逐，他亲手将我身上密密麻麻的钢钉取下，那拇指大的钢钉嵌在我的身体里时间久了，留在身上一个一个黑窟窿眼。

    一次是叫我杀了她。

    皇帝的白月光贵妃死了。www.aihaowenxue.com

    不过这模样，如何都不能让皇帝满意。

    我抬起头看着他，如死潭般凝寂的眼神倒映在他戾气丛生的瞳孔里。

    我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算是默认。

    常伺汤药，即便他今年二十六七了，体格仍然单薄，行止之下都透着股苍白萧索的病弱感。

    我只是不明白，关在这富丽皇宫里受尽皇恩隆宠，却三年都不曾笑过的美丽女子，怎么偏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疼。」相比之下，我的口气像闲时交谈。

    我全应了。

    长久不曾进食我脱水得厉害，眼前一片湿糊，费了好些功夫睁眼细查，待真真切切确认是他，方才答应，「嗯。」

    4

    「若是死了，倒真是便宜你了。」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可大概是他的确对我恨之入骨，指尖狠戾地刮过我的脸皮，削起一层带血的鳞屑。

    绽了如昙花般短暂一现的笑颜。

    或者说，我的心是冷的，之前的主人给我饮下绝情散，便是希望我做一柄无情无爱的快刃。

    我没有办法，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许是皇帝不想让我死，我不太清楚。

    我执的是一柄宽约两指的窄剑，剑法极快，手臂一抬一落，她已倒在了地上。

    可是这几年她从未对我下过什么令，我隐于街市乱巷蛰伏已久，做个浑浑噩噩的普通俗人。

    2

    「还是不疼？」

    我没有心。

    出手太快，对手往往没什么痛苦便死了，这是我之前的主人一直诟病我的地方。

    蓬散的长发掩住了我的视线，可听那冷到极点的话声，再无旁人了。

    她救过我，我对她说过，我的命是她的。

    一个趔趄扑到榻边，指尖颤抖地探着心爱之人的鼻息。

    「冷心，我倾慕圣上，所以你能不能永远都不要与圣上为敌？」

    「你为什么要杀若芷。」这大概是他第一百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杀手一次认多主，从来都是忌讳，是杀手自己的忌讳，也是雇主的忌讳。

    直到两个月前，收到了她托宫人传的消息，说宫中有人要对她不利，叫我进宫保护她。

    一桶辣椒水当头泼了下来。

    可我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他望着我的眼神，活像月夜下的孤狼，不吝于露出自己的血盆獠牙。

    「那就好。」我蓦地笑了，惹得他一顿，手下失了力道，帕子飘飘然落到了地上。

    那道细颈上极窄的伤口来不及往外渗血，她的瞳孔已然慢慢失去了焦距。

    「小核桃，姐姐求你。」她这一生拢共求过我两次。

    她拽着我的裤腿不让我走，跪在我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拿脑袋磕砖，磕得满头的血污，只为了求我杀她。

    他一把扼住我的脖颈使我不能再说一句话，上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留下的青痕还未消除。

    3

    一次是叫我顺服于皇上。

    秦以溪的眉头都蹙成了结，他环抱着我，大步阔然地要带我离开。

    宫里的侍卫武功非同江湖三流，十几个人一时蜂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

    秦以溪一身戎装未解，手足无措地停在我面前。

    于是她便叫了我的乳名。

    他觉出我这时还有闲情逸致喝点辣椒水，润润嘴唇，眼神里写满了惊惶。

    他半生踽踽独行，唯独这一点藏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鞭挞之下，身上的血衣湿透又干，干了又湿。

    可那负责拷问的衙役只把我当怪物，每次来审我，眼神里都透着恐惧。

    听到我微弱的鼻息，不等我回复，他又开了口。

    他抽出长刀，如风卷雪似的凛冽刀风，震得挡在他面前的一众衙役统统软了脚。

    我杀的。

    阴冷潮湿的地牢，明黄色的皇袍娑动，他轻挑起我的下巴，问道:「死了吗？」

    他气喘吁吁地拖着鞭子，「你……你当真不会疼吗？」

    施刑用的鞭子大概有半个拳头那么粗，甩鞭子的衙役忙活一个时辰，累得满头大汗。

    「将，将军，不可啊。」几个衙役拦在他身前，双手作揖面容恳切，「我等奉皇命看守女匪，将军贸然将人带走，我等该如何向陛下交差啊……」

    「想杀就杀了，没有什么原因。」

    我抿着唇不应。

    「你这人，当真是没有心吗？」

    皇帝跌跌撞撞地进来，服冠不正。

    顺服。

    她说，小核桃，求你成全姐姐吧。

    新伤叠旧伤，全身上下布满了血道子，已然没有一块好皮。

    「我不喜欢这样。」我斩钉截铁地坦白了自己的心迹。

    「不是。」他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