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长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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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离开了许久，我抱着那一罐秋海棠一动不动。

    他说贺祈怕我的病没好利索，放心不下，就没出帝京，住在郊外一处宅子里，那宅子离庙很近。

    原来我和贺祈，不是命运捉弄，而是被那滔天的权力压制，毫无喘息的机会。

    我好像看见了贺祈。

    那天过后，我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好几天，再醒过来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那天过后，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大火吓坏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我将这张卖身契也投进了火里，看着它痛苦地扭曲蜷缩，看着那个她字渐渐成了火里我看不见的一撮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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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后眼中，在陛下眼中，我只需要做好一个提线木偶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后来，我有了一个孩子，但是可能我的身子实在是太虚了，这个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就没有了。

    我以前还想过若是陛下知道了我不喜欢周昀梁，他对他的赐婚可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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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程家勾结敌国，意图谋反，现已被抄家流放。」

    我烧完了所有的秋海棠，又开始烧贺祈当时给我写的方子，那时候贺祈唠唠叨叨把每一个方子都讲了一遍，可是我当时心烦意乱，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努力地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所有事，我和周昀梁圆房的那天，他向我保证，他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想或许成玉也死在了那日的大火里，活下来的，只是周昀梁的妻。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罐子，笑道:「哀家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毕竟我本来就没选择的机会。

    我抬起头看太后，我实在不知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我突然想到了我小时候跟着阿姐去寺庙烧香，阿姐让我快去拜一拜，日后好寻个心仪的夫君。

    她伸出手拍了拍我抱着的白瓷罐，言语中带着些警告:「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哀家知道。哀家劝你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为好。哀家不论你心里有谁，你怎么想的，你只要记住，你至死都只能是周昀梁的妻子。若你让陛下功亏一篑，那陛下也会让成家满门付出代价。」

    我看着她，又道:「若是你以后真的嫁给了周昀梁，帮我和他说一声对不起，这都是我欠他的。」

    程玉有些不解，问我:「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死了，原来人死之前是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的。

    半晌，我起了身，燃起了火炉，看着那火越烧越旺。

    又一年到了。

    我嫁到周家，只是为了给日后太子登基掌权铺路的，至于铺路的石子到底有何想法，铺路之人才不会想去知道。

    我曾以为我的赐婚是命运捉弄，所以我对此心有不甘，我无数次在夜里想着如果我不叫成玉，如果我没有那道赐婚圣旨，如果让我自己去选，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是掌握在我自己手里的。

    我崩溃地大哭，我说我欠贺祈的，我拿什么还，我拿什么还。

    那我，那成玉这个人，究竟算什么？

    她说完，将手里的火把一扔，熊熊地烈火就烧了起来。

    我想到好像贺祈从来就没有喊过我的名字，他一直都只叫我夫人。

    我睁开眼，自嘲似的笑笑:「我如今便也想明白了，是是非非，或许都是命吧。命运捉弄，我没办法。」

    我问他贺祈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天的大火里？

    可我没想到，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计划好的大网，将我死死地笼罩在里面，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卷入在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

    可我又感觉我似乎病的更重了，我常常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或许我什么也没想。

    我震惊地看着太后。

    我伸手去摸那卖身契上的贺祈二字，我又去摸那个她字。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淡淡地说:「谢太后。」

    可如今我明白了，在这个最高的统治者最滔天的权力面前，我的意愿，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贺祈的方子写完，我一次都没看过，我这时才发现，这张九年前的卖身契竟也夹在了里面。

    太后笑盈盈地拉过我的手，说:「陛下子嗣稀少，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但陛下兄弟众多，却都有着各自的算盘。三皇子乃淑妃所出，若是来日三皇子继承大统，周家便是太后母家，程氏一族不太安分，是为大患。」

    自从到了冬天，我感觉我的身子愈发地沉重，我已经记不

    是周府的人赶到了。

    贺祈所留给我的一切，如今全都消失殆尽。

    我痛的惊醒，抬头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房梁砸过了贺祈的身体，白衣被火舌吞噬，刹那间半分都瞧不见了。

    火舌肆意，顷刻间就将这朵秋海棠化成了灰烬。

    旁边的几个壮汉倒完了油，拿着燃好的火把递给了程玉，随后又纷纷退了出去。

    我终于是没忍住，泣不成声。

    程玉叹了口气，略带着一些惋惜地对我说:「嫂嫂，永别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神明觉得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糖人，如今种种，都是给我降的惩罚。

    门口已经近在眼前，我看见旁边的一根房梁带着可怖的火舌，摇摇欲坠。

    周夫人心疼地看着我，问道:「孩子，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一张张地往火里扔，直到扔到最后一张时，我看着手里的这张卖身契愣了一下。

    我突然有点后悔了，其实就该听一听的。

    火势凶猛，刹那间燃便了整个屋子，冒出的滚滚黑烟呛的我喘不过来气。

    我抱着那一罐子秋海棠在床上坐着发呆，太后进来时，我稍微动了动，想要下去行礼，她按住了我，说:「好好歇着吧。」

    那天我只想着去庙门口买新做的糖人，草草地拜了一下就跑了出去。

    可我觉得这件事也不重要，他对我好又如何，对我不好又如何？

我娘给我取的，她说我生下来就喜欢拽着她身上的玉佩。那玉佩是我爹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我日后一定能嫁给我心仪的男子，所以就给我取名为成玉。」

    原来无论我叫什么，我都至死是周昀梁的妻。

    九年前我没要他的卖身契，九年后他不光把这张卖身契给了我，甚至把命也给了我。

    他说因为我之前那场大病，怎么也治不好，他没办法，就找人去寻了贺祈。

    我已经在想我见了我娘我该说些什么，我想我要怨一下她给我起的破名字，成了我这一生无数糟心事的源头。

    「她。」

    这笔墨已经有些浅了，想来是很久之前就写在了上面。或许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叫什么，不知道我是哪一家的姑娘，就这样写了一个她字。

    这次醒来，我觉得我的病似乎好了，因为大家都这么以为。

    我就看着那火，越燃越旺，越燃越旺。

    太后瞧出了我的不解，继续说:「你当真以为昔日陛下赐婚你与周昀梁，乃是笔误？陛下亲笔圣旨，会如此草率？程家早晚要除，绝不可与周家有任何牵扯。而你们成家，背后清白，你哥哥成黎又少年将才，忠心耿耿，可堪大用。所以你，只能是周昀梁的妻子。所谓姓名笔误，只不过是托词罢了。」

    我挣扎着起身要冲进火海里，两臂却被人狠狠地拉住。

    周昀梁来看我，他安慰我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好像记得太后对我说，我若让陛下功亏一篑，陛下也会让我成家满门付出代价。

    我被黑烟熏的迷迷糊糊的，恍惚间似乎感觉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我打开了装着秋海棠的罐子，从中拿出一朵秋海棠，将它扔进了火炉里。

    她走出了庙。

    孩子没有了之后，我身子更差了。我常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我感受着夏天的风渐渐变凉，直到下了大雪。

    我疯了许久，直到那日，太后亲自到了周府来看我。

    这可能是唯一一件，只属于我和他的东西了。

    我睁开眼。

    我一页一页地烧着，我这才发现贺祈写了好多好多，我烧都烧了这么久，他一字一字去写，又要写多久呢？

    我说我信他。

    我觉得我也能做到，因为我感觉我心里有谁，我怎么想的，我愿不愿意，现在好像真的也不太重要了。

    我细细看着这张卖身契，它经过岁月的涤洗早已变得干黄，我在卖身契曾经未写的买主名字那，看见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小字。

    我身旁的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我就这样，一朵接着一朵地烧着。

    我想我的心在知道孩子没有了的那一刻，是悸动了一下的，我出现了我很久很久没出现过的，难受的感觉。

    我不再疯疯癫癫，大家都说我的性子沉稳了许多。

    我想了想，略带木讷地说:「我是，周昀梁的妻子。」

    我有些听不懂太后在说什么。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本可以选，但命运给我开了个玩笑，我气我的命运，我恼我的不幸，而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哪里有什么选择。

    我突然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好像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要让我做周昀梁的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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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被火光照的红红的，一袭白衣笼罩在浓浓的黑烟之中，他抱着我，艰难的穿过火海，向着门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