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抱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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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的那一刹，我莫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喜悦感，好像终于摆脱了某种牵扯。

    大概是自暴自弃了，我出言讥讽，讥讽他，也嘲笑我自己。

    李朝明在说，「我离开后，月娘和舒也麻烦你多照看。」

    沉浸在其中一无所知的我就是一个傻子。

    走水之后的家早已经翻修好，李朝明便提议我们回家去住，我自是没有意见，季文渊轻蹙眉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李朝明，却也没有反对。

    他偶尔会看着我的肚子出神，我逮到一个现行，问他，「是想给舒也多一个弟弟妹妹？」

    我一直认为我和书中的柳月不同，我和她只是有同样悲惨的遭遇，但我一直认为她是她，我是我。

    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果然，你也和我一样，重活了这一世。」

    季文渊还在说话，我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祝你前程似锦，走时，给我留下一封休书吧。」

    「月娘？」

    李朝明没有答话，季文渊又说:「难道你还打算对着她装一辈子？」

    我停下脚，坦白？和我坦白什么？

    眼眶迅速温热起来，积蓄着的眼泪汩汩涌出，我并没有去擦，只是觉得……糟糕透了。

    「我找过你，」李朝明的眸中有水光波动，「有人给我送来了你给我的信，还有……」

    恍惚间，我听到什么东西碎了，脑中有一根线霎时间崩裂，初春的寒风飒飒地吹进我的胸腔里。

    他哑然。

    我听到自己说:「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最是凄惨，重伤之后，家中唯有一女嗷嗷待哺，妻子早已另觅高枝，不知所终？」

    他垂着眼睛，煞是惹人心疼，「从我失忆开始，你烧掉了那枝花，我就意识到，你对我前后的不同。」



    「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颓然睁开眼，哑着嗓音道。

    舒也长得很快，已经会爬，会翻身，李朝明时常边把她放在摇篮里，边看书，看到我便会露出会心的笑容。

    「你便信了？你想过我有苦衷吗？」我看着他，没有起伏地问他，「你没有，你就那样轻易地信了，选择奔向前程。最后，你功成名就，我只有荒坟枯草。」

    他颤着声音阻止我。

    冷漠到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可以清晰得看到我在面无表情地质问李朝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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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辩解，「我已经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大概是太过用力，我的大脑在发晕，我往回走，走到屋子里面，将跟回来的李朝明关在门外。

    等我再走近些，他们也没有发现我，季文渊的声音清晰了一些，他在说:「你不打算和月娘坦白吗？」

    他终于绷不住，想要过来抓住我，我疯了一样挣开他，朝他怒吼，「你别碰我！」

    他竟是……装的。

    「没有那种如果！」

    季文渊走过来，犹豫了一会，没有说话，没有告辞，径直离开了这个花园。

    「月娘……」

    自禁地发笑，捂着嘴才能堪堪停止，「想什么呢，状元郎？我既是重生而来，那必定也会知道你高中状元，怎么会那样眼皮子浅，为了几文臭钱就放弃你呢？诰命夫人才是真的风光啊。」

    他是装的。

    而她，像是一枝早早被采摘的花，在摘后的每一天里，都在等待凋零。

    「你别说话，我问你答。」

    隔年春天，李朝明要去上京参加会试，季文渊特地从镇上过来，为他送行。

    书中的柳月，多苦啊，她什么也没做错，到最后死去都带着人们的鄙夷唾弃。

    白日恩爱，夜晚缠绵。

    「我生孩子，你疼什么？」

    「现在知道了？」我冷眼看着他，「你还有不知道的吧？你心里还觉得我那时是为了攀高枝弃你而去？」

    「你别说了。」

    我突然起了兴致，想看到他淡然被尽数摧毁的表情，一点恶意在胸腔蔓延，「你知道我攀的那根高枝是谁吗？」

    很是离奇，他居然可以猜测出我并非原本柳月，但我竟不觉震惊，反正他聪明，他有什么不能知道。

    那些我自以为的浓情蜜意终于被扯下外面，露出其中七零八碎不堪一击的内里。

    我说，「你从来没有失忆是吗？这半年来你都是在演戏？」

    这一切都只是他和季文渊设计好的试探。

    顿了顿，他说，「还是说，你不知该如何收场，唯恐月娘知道你从未失忆，怨憎于你？」

    他微抿起唇，站起来，将僵直的我抱起来，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幽幽叹气，「抱歉，月娘，我只是觉得，你跟我在一起吃了太多苦，如果你是……」

    我笑他，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是，没有，」他将我抱得更紧，「是我错了。」

    床上还有他没有打包完的包裹，我拿过来，打开门，塞到李朝明怀中。

    「你是从哪里听信的传言，非要那样试探月娘？」

    直到此刻，我切身体会到了她那时的绝望，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相敬如宾、恩爱不疑的丈夫早已经忘了她，甚至厌恶她，转头迎娶其他女子。

    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他虽道歉，我却是耿耿于怀，回到季家，他和季文渊长谈一夜，出来之后，他们一应交往一如从前，只是季文渊会有意无意与我保持距离，再没用过那种暗如深潭的眼神看过我，反而举止磊落，坦然自若，似乎他一向如此。

    我竟无意识地嗤笑出来，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我的心无限下沉，他在对我装什么？

    「李朝明，」我哽咽了一下，「你连家都烧了……最后发现我不是你预想的那种人，会不会觉得没有揭穿我的真面目，白费苦工了？」

    我情不

    他倏地抬起眼。

    我不会心疼他，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伤害他，让他伤心，我就开心。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忆，他是装的，他是为了骗我。

    「哦……」我了然，「演了这么久的戏，你是还在等着我暴露本性吗？」

    季文渊应下，还说了点其他的，我没有听清。

    月光与以往无异，照样明亮，照样温柔。

    不等他解释什么，我将门重新关上，背靠着门板，慢慢滑落到地上。

    我靠在门板上发怔，睁着眼睛，却感觉自己已经疲惫地睡着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这么冷静，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哭得说不出话，也不会因为心痛而窒息到无以复加。

    走水之后，家里多修了道围墙，还围了一块小花园，他们交谈的声音顺着风隐隐约约送过来。

    照在我身上，我感到透彻肌骨的冷，冷到我开始发颤，我已经控制不了我自己，灵魂仿佛已经离体，只有躯体痛苦而麻木地留在原地。

    他的喉结几番滚动，似乎要张口解释，被我冷冷打断。

    李朝明没有走，他一直站在门外，不知过了多久，他离开了。

    我很喜欢他的这个反应，我好像彻底将他和我所爱的仲卿区分开，他现在于我而言——是书中男主角，李朝明。

    脸颊被风吹得冰凉，他们终于看到身在阴影里的我。

    「但我不愿意，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好活着，所以我就接住了季文渊给我的橄榄枝，做了他的妾。」

    这半年以来的一切，竟然都是他演出来的。

    他看着我，敛眉思索后，摇了摇头，「太疼了。」

    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特别疼，但我却诡异地冷静，这半年的一幕幕快速在我脑海中掠过，从他刚失忆回家到季文渊对我的特别，再到他考取会元，故意提起季文渊。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知道为什么吗？」我顿了顿，「不是因为你的好邻居说的那样，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因为你要死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家里没有一点钱，没有医馆愿意救你，你的好邻居们也都不愿意借钱，哪怕我给他们下跪，因为他们知道，你活下来的几率不大，但凡你死了，我一个女子，还带一个女婴，十有八九还不了那些钱。他们劝我放弃，倒是可以凑以一副棺材钱给我。

    「就为了试探我是不是一个攀附权贵的女人？我哪有那么重要，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我顿了顿，满怀恶意地开口，「是你的好知己啊，你的知己，季、文、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说:「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李朝明知道我在生气，对我便越发温柔，让我想到「柔情蜜意」四个字。

    只有我是一个沾沾自喜的蠢人，还自顾自地以为所作非凡。

    李朝明身体绷得像是一把剑，他走过来，难得慌乱地抬手，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最后手握成拳，无力地垂下。

    他的表现没有出乎我的意料，震惊之下，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中是个觊觎好友妻子的小人，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恶意猜度？」

    季文渊道:「你自然也可以，毕竟装到现在，月娘也并未察觉出你的破绽，只是……你就真的这么心安理得？」

    「在你辛苦地带着舒也艰难度日的时候，我正和季文渊如胶似漆，赏花，弹琴，云雨。」

    「未尝不可。」

    她心心念念的丈夫，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别人的话。

    我在屋内给他收拾东西，他们二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说话，实在找不到他的护膝，我便出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