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浣碧篇 错的是这个世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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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碧姑娘，老爷有事让你去一趟。”

    姐姐中选了。

    这些话，娘亲从前从未说过，浣碧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浣碧有些惴惴不安，她害怕姐姐将自己带入宫中。在甄府，因为爹爹和姐姐护着的缘故，除了夫人，几乎没人敢给她脸色瞧，做大丫鬟也算是威风凛凛。

    浣碧每日最重的活计大概也就是铺床叠衣、斟茶倒水、整理丝线这些事儿了。

    浣碧想要跳下车来返回，却被王婆婆扼住手腕，“小姐。你娘死了，但你还活着。她现在死了没名没分，连甄氏祠堂都进不了，只有你成了真正的贵人，你娘才能名正言顺啊。”

    *

    甄远道看到她们母女俩这样难分难舍，不忍地带着小厮和嬷嬷出去，将房门关上。

    浣碧环住娘亲，想要哄她高兴，附和着娘亲说道：“女儿很争气，女儿学了很多东西。女儿现在会梳好看的发髻，可以为娘亲打扮；女儿现在会绣好看的花朵，可以给娘亲缝衣；女儿现在会做好吃的汤羹，娘亲也能尝尝女儿的手艺了。”

    夜晚，浣碧今日不值夜，刚准备关门就见到了爹爹身边的小厮。

    浣碧急切地爬上马车，走进车内看见父亲端坐着，便不敢多问一言，她心里清楚，只怕是娘亲的病不大好。

    纵使她不能像姐姐那样光明正大地成为受人爱戴的大小姐，但是她的见识并不逊于姐姐。姐姐出入的达官贵人府邸，她也跟着去；姐姐能接触到的首饰衣料，她也能见到；姐姐能品尝到的美食佳肴，她也学着做，姐姐能学的管家理财、女红针织手艺，她也跟着学。

    浣碧眨巴着眼睛，在心中默念着先生的话。

    浣碧自觉她越来越像甄府的二小姐了，吃穿用度、见识容貌，她比姐姐不过差了一点点，就算是旁的府中的庶女，只怕也无法和嫡长姐姐如此亲密无拘。

    “娘！我不走！我要陪着娘亲！我不走。”

    浣碧听了王婆婆的话不禁为娘亲嚎啕大哭，那是她最珍爱之人，可死了连个牌位都没有地方供奉，这世间除了爹爹和她，无人再会记得曾有过一个何绵绵。

    “娘？娘？你别吓我，不......”

    流朱感动地抱住甄嬛，像个撒娇的小妹妹一样眼眶湿润。浣碧则有一种受宠若惊的喜悦：姐姐是把她当成妹妹的，即使她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甄嬛将手中的针线撂开，一脸不悦地拾起一旁的诗词抄本，却又无奈地看着那绣了一半的兰花叹气。

    院子里已经停了一口棺材，看上去有些骇人，浣碧忍不住紧张地抓住爹爹的衣角。

    浣碧的心突然一颤，是不是娘亲的病？明明这些日子以来，娘亲一直静养，看着气色也比从前更好了。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门外停着马车，爹爹仓促掀开帘子，对她说了句，“快上车。”

    流朱刚剥了桂圆肉来，看到小姐抱着浣碧，兴冲冲地跑到她们身边，“小姐不能离了浣碧，离了我就可以吗？”

    浣碧匆匆跟着小厮走，没想到不是往甄府的主屋去，而是往后门去。

    “今儿日头好，正好拿出去晒晒，晚上小姐睡得也松软些。”

    甄嬛只比浣碧大了不到三岁，她每一季都要做新衣裳，旧的脱下来，改一改可以给浣碧和流朱两个人穿。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先生，这句何解？”

    浣碧看到娘亲眼圈都黑了，难过地扑到她怀里，贪恋似的窝在她身边。

    浣碧微笑着点了点头，和流朱一起轻手轻脚地捧着被子出门，临到跨过门槛，浣碧还忍不住羡慕地看了甄嬛一眼。

    何绵绵望着女儿，露出欣慰的笑容，将浣碧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

    可若是她要和姐姐一同进宫，她就从有实无名的假小姐，变成了人人可践踏的真奴婢。

    她一定会靠自己抓住机会，成为真正的二小姐，也让她们娘俩的名字进入族谱。

    “你要好好活着，不是为娘争气，而是为你自己争气。娘亲母家也是读书的官宦人家，不过是依附太子才惨遭清算罢了。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太子尚且被两立两废，在这世间一切都要靠自己。找出路，才会有出路，否则娘亲也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

    流朱每一次拿到用旧绸缎拆了新缝的衣裳都高兴得不行。

    听闻那是姐姐入宫殿选当日结识的官宦小姐，这一次也被选入宫中成为嫔妃。

    浣碧看着书房里正在听先生讲课的甄嬛，恍惚了一会儿才听见流朱说话。一转头，流朱就把被褥交接到她手上。

    这样的好日子随着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中止了。

    马车停在棋盘街上，浣碧跟着爹爹从小巷子走，七拐八弯才到了她和娘亲的小院子。

    甄嬛知道流朱是在打趣她们开玩笑，于是也拉住流朱的手，三个人一道牵在一起，“我们三个，是同吃同寝的好姐妹，当然要永远不分开。”

    浣

    “浣碧，快帮我一下。www.qinghuan.me”

    甄嬛读书似乎很有天赋，爹爹为她请了一个文绉绉的老先生教她。

    何绵绵感动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又抬手拂去自己眼角的泪珠。

    下午嬷嬷学女红时，甄嬛因对这事儿不感兴趣所以困倦得像个懒猫似的。但在一旁陪着的浣碧知道，自己为了给娘亲争气，要抓住一切学习的机会，所以悄悄地都听下记下了。

    甄嬛眼神微亮，又惊又喜地问道：“你会吗？”

    “浣碧，你娘走了，你给她磕个头吧。”

    “你们母女许久不见，定有许多话说，我先出去问问大夫。”

    “别发呆啦，快走呀。”

    流朱一边轻声说道，一边用身子撞了一下浣碧，浣碧这才缓过神来，快步和她一起去做事。

    甄嬛与她朝夕相处的时间长，情分也更深厚，不仅允许她坐在榻上床上，还常常将没穿过的衣衫、不常戴的首饰也悄悄塞给她。

    隔天，姐姐吩咐流朱去接了住在偏远客栈的安小姐。

    浣碧在甄府的日子长了，她谨慎心细，凡事比冒冒失失的流朱更妥帖，甄嬛贴身的事情她做得更多，也更得脸。

    娘亲抱着浣碧，眼泪簌簌而下，沾湿了浣碧的衣襟。两人久久地拥抱着，等到浣碧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娘亲不动了。

    甄嬛高兴坏了，一把抱住浣碧，乐道：“浣碧，你心最细了！若我有一天离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小姐你下午困成那模样，浣碧自然看在眼里，若不偷偷学了，小姐明日要如何给嬷嬷交差呢？”

    只要她勤勉努力，她将来未必不能像姐姐一样成为官眷，一府女主人。

    “娘亲！”

    她只缺一个名分，一个机会。

    浣碧很高兴，她忽然明白娘亲非要她进甄府的原因了。www.youzhi.me

    *

    甄远道见浣碧伤心过头了，赶紧让王婆婆也来帮忙，两个人生生将浣碧从何绵绵身上揭下来。

    她即将入宫成为嫔妃，离开甄府。

    她私心里希望此事不要发生，这世上唯一知晓也唯一能给她和娘亲正名的便是爹爹，她若是离开了爹爹，岂不是失去了最后一条出路？

    梳头的花油、擦身子的香膏、润手的洗手药、蜜调的胭脂、扑脸的香粉，这些东西她也慢慢跟着府中的姑姑嬷嬷教导，一点一点会看会验了。和真正的小姐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没有使用这些东西的权力，除非是小姐赏给自己。

    三个人愉悦地笑了，流朱坐在甄嬛膝旁给她捻桂圆肉喂她吃，浣碧则拾起一旁甄嬛没做完的刺绣替她继续绣。

    听到浣碧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甄远道急匆匆跑进来，何绵绵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手还搭在浣碧的背上，好像还在安慰女儿一般。

    这里曾是她的家，现在却了无生气。母亲靠在床榻上，面色惨白，但仍扯出一个温柔的笑。

    浣碧见甄嬛烦忧，上前对她说道：“小姐，浣碧帮你绣好吗？”

    外头的月光皎洁，浣碧望着那冰冷的光芒暗暗攥紧拳头：我应得的，我必须都拥有。

    甄远道从何绵绵的怀里将浣碧与她拆开，浣碧却不肯撒手地依旧抱着娘亲，“娘，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娘！”

    平日里那些挑水、晒被、张罗马车、煮药熬汤、粘蝉打虫、跑腿传话的事儿都是流朱去干。浣碧只负责跟在小姐身旁，与小姐同进同出。

    “真漂亮。这珍珠的簪子、绸缎的衣衫真好。”

    甄远道则是痛心地摸了摸她的头，但这安慰的动作却让浣碧觉得陌生又尴尬，她一顿松开了扯住爹爹衣角的手，像他身旁的侍女一样跟在一步之后，走进屋子里。

    “这句话是说，作为一个君子，要有宽广坚毅的品质，因为他的责任重大，道路遥远。”

    “唉，烦死了，我最讨厌做这个了。”

    浣碧只能安慰自己：一般人家的姐妹，也是妹妹穿姐姐穿过的衣衫，这并没有什么的。这样，她心里才能略略好受一些。

    除了一个甄府二小姐的名号，还有那些于女子本就不重要的诗词经纶，她比姐姐又差在哪里呢？她不过是一个有实无名的小姐而已。

    一大早，她就站在门前等候流朱将人接来，远远的便看见一驾比甄府出行略显寒酸的马车。

    做小姐的贴身侍婢要学的东西很多，比如如何检查衣料和刺绣，如何整理与搭配小姐的首饰，光是梳头发髻的样式她就学了十几种。

    浣碧哭喊着不肯走，却被王婆婆拉扯着一路往外，直到被塞进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