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眉庄篇 闺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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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了。”

    眼神逐渐变得狠辣，“杀了他”的心思第一次漫上眉庄的心头。

    眉庄心中只觉得可笑，却又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母亲的期许。

    直到清洛乖乖巧巧地蹲下行礼，眉庄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梅子汤？正好朕也渴了，给朕一碗吧。”

    毓贵妃、襄妃看向皇上的眼神也是满满的杀意和冷漠。眉庄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她们排斥在圈子之外了，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能关起门来过日子。

    只是眉庄发现，回宫的嬛儿已经与少年时相识的甄嬛不同了，她不再是肆意洒脱的少女，那个轻飘飘的像风筝、像纸船的女孩。

    忽然，母亲那句话又回荡在耳畔，眉庄双目含泪，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喊道：哪里错了？

    清洛无奈地忍住眼泪，只觉得苦闷，同在额娘膝下，灵犀妹妹就得额娘宠爱得多。她不得不再次回到原处，学着采月的样子款款向额娘走去，头上的珠钗穗子都不敢发出响动。

    眼泪啊，如这女子的人生，又涩又苦。

    皇上听到她的谦辞心情却比刚来时好了些，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

    那一刻，眉庄觉得“惠贵妃”死了。

    眉庄缓缓蹲下行礼，感受到一种被捧杀的恐怖，推辞道：“臣妾不若宣妹妹能为皇上诞下皇子，也不若端姐姐尽心侍奉皇上多年，受之有愧。”

    原来，年世兰被皇上算计得没了孩子、失了家人，她一直都清清楚楚。

    可是直到嬛儿降为贵人，把女儿灵犀交给她抚养，她也没有得到答案。

    当她把男子对女子的规训奉为圭臬时，这满宫里的女人早就恨透了这束缚女子的枷锁，甚至一个个不惜性命也要挣脱。

    夜里。

    皇上亦要借封她为贵妃告诉朝野，他亦看重不阿谀逢迎的纯臣，他是有大局观的，绝不会漠视朝中那些风骨凛然、刚直不阿的臣子。

    果然，皇上病重，养心殿的寝殿内跪满了嫔妃。妃位以上的七个人齐刷刷跪在皇上床前，看上去一个个都神色凝重、各怀心思。

    她再也不是沈眉庄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她成了古往今来所有被冠以“惠”字封号的那种嫔妃，成了帝王造就的一个泥塑的金身，供普天之下的女子虔诚敬仰。

    *

    眉庄扶额撑在桌上，眼眶也不禁湿润，“我这都是为她好啊......身为公主无论嫁去哪里，都是要被人议论一生的，难道我老了还要看着她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吗？”

    眉庄听见自己斩钉截铁的声音，激动得脸都在发抖。她都快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他真傲慢啊......里子的好处都吃干抹净，面子的装点也不忘周全。

    回宫的甄嬛像一簇急速升空的烟花，在黑暗静谧中陡然亮彻天空，绽放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和绚烂，却又快速地陨落，留下一地狼藉和经久不散的硝烟气味。

    “朕封你为贵妃，你可高兴？”

    嬛儿变得和宣妃一般无二，工于算计、依附皇上、自私凉薄，瞒着她这个好姐姐的事儿一件又一件......眉庄不禁疑惑，是什么改变了嬛儿？让她面目全非。

    采月上了梅子汤来，皇上顿了一下才睁开眼睛，微笑着看向眉庄。

    清洛委屈地低下头，抬眼看向永远不高兴的额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萱嫔生产之日，眉庄如往日一般得体地去恭贺她大喜，没想到皇上龙颜大悦，竟然封了她为贵妃。

    惠贵妃。呵呵。

    “朕会补偿你的！”

    眉庄将清洛哄睡着，刚坐在榻上喝了一口汤却听到采星来通报，皇上来了。

    进宫以来所有的委屈和孤独、所有的失望和无助仿佛如同冲破堤坝的汹涌洪水，将她这个人也冲垮击碎。

    可是为什么？

    一向依附皇上、对皇上千依百顺的陵容，竟然对皇上恨之入骨。

    是啊......她从小被当成正室嫡妻培养长大，却在这宫中做妾十几年。

    “嫔妃，朕喜欢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朝野怎么看，大臣怎么学。若叫人都以为朕因宠失正，弃你这般贤德有为，淡泊名利的嫔妃于不顾，一味只提拔逢迎献媚于朕的，岂非失了分寸？”

    “额娘？”

    整天守着那女德的教条有什么用？她难道就不能反抗一回吗？就如同身旁跪着的这些姐妹们，将自己这些年受到的苦楚和愤懑全都还报给皇上。

    她口中字字句句，说的再也不是那些吃人书本上的鬼话，而是人言。

    天色突变，眉庄被小厦子通知前往养心殿时便察觉到了今日之不同。

    嬛儿离宫后，陵容陪伴侍奉皇上时日最久，也是人尽皆知的皇上宠爱在意之人。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自顾自地坐在榻上，略显疲惫地将帽子搁在桌上，坐在案桌前一言不发，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休憩，眉庄也分不清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微眯假寐。

    若宣妃因此而妒恨她，皇上也能摘得干干净净，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国体、为了风气、为了平息朝野的议论。

    “眉儿！朕即刻封你为皇后，你现在出去告诉天下，她们大逆不道，当处以极刑！”

    “身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连行礼都做不好，岂非让奴才们笑话！”

    皇贵妃和端妃演了一出大戏，眉庄惊得差点儿下巴都要掉了。

    “错了！”

    原来，端妃被皇上当刀子使受尽折辱，等到今日，只为亲手做个了结。

    这一刻，她在皇上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她是装点皇上面子的锦绣，她是掩盖皇上私欲的假面，她是皇上为自己立的牌坊。

    眉庄看向咬着嘴唇一脸失落的女儿，忽然柔声道：“额娘小时候比你苦多了。你外祖母手里捏着戒尺教母亲做规矩，比起她，我对你已是万分仁慈了。”

    是啊......她为了家族的荣耀、父母的期许，从未有一日为自己而活。

    她再一次感知得到人的战栗、人的滚烫、人的激动、人的愤怒。

    启祥宫的日子犹如一潭死水，直到嬛儿回宫才微起波澜。

    不是她不屑与她们往来，而是她们不屑与自己往来。

    她没有问嬛儿，因为她以为，嬛儿一定会主动告诉她的。

    皇后？

    眉庄闭上眼睛，想起了儿时第一次被母亲教导落泪的时刻。

    皇上一边喝一边说，眉庄却有些意外，她以为皇上是沉醉于陵容的温柔乡的。

    “朕自有朕的道理。朝野上下，说宣妃是红颜祸水、狐媚祸主者甚多。朕亦知道，宣妃胆子小，从不敢违拗劝谏朕，行事说话都是顺着朕的心意。”

    眉庄再一次与皇上眼神相接，却看见他殷切地望着自己。

    好痛快，像是套在身上的那个泥塑的假人壳子被敲碎了。一向活在窒息边缘的自己，仿佛又能畅快地呼吸了。

    “补偿？我这些年的苦痛，岂是你能补偿的？”

    皇上白日里明明很高兴陵容的孩子出生，晚上神色却凝重起来。

    心脏怦怦作响，手掌渗出汗水，眉庄听见自己牙齿摩擦间咯咯作响，感觉到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

    皇上要借封她为贵妃告诉全天下，“贤德端庄”依旧是女子典范，万不可学宣妃那样。献媚讨好于夫君的女子，就算生了子嗣，也不配得到高位。

    清洛伤心得撇过脸去，再也不愿听她再说一言，崩溃地抹着泪跑了出去。

    采月见到眉庄脸上浮现出心痛的神色，忍不住进言道：“小公主才五岁，以后日子还长呢，娘娘慢慢教吧。”

    春雷滚滚。

    她读过《诗经》、《孟子》、《左传》，才不是什么“只读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眼泪涌出眼眶，滑到嘴角，又涩又苦。

    眉庄看到皇上急于将她拉回深渊的样子，忽然嘲讽似的一笑，眼神中尽是轻蔑。

    “可是胧月姐姐就不必如此......”

    眉庄听见女儿顶嘴，顿时火气上来，一怒之下拍了桌子，“你为什么不和静和比，非要和胧月比呢？你瞧瞧襄妃膝下的温宜姐姐，不也端庄聪慧，仪态得体？”

    “皇上？您当臣妾就不恨吗？”

    清洛走到她的面前，半蹲着身子摇摇晃晃，眉庄不禁蹙眉。

    眉庄看着皇上，虽然她被皇上肯定了，但她并不感到开心。

    采月也没有再说话，她亦觉得无论是“闺秀”还是“公主”，这些头衔于她们不过是枷锁。

    真是稀客，她想。

    此事出乎意料，眉庄自己都有些受宠若惊，她甚至有些忐忑与不安：为什么？

    她活过来了。

    *

    论资历，端妃比她侍奉更久。论子嗣，陵容已经有了两子一女。她若封贵妃岂不是皇上有意绝了陵容的晋升之路？

    “不错。这样就很好，清洛你要记得，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皇家的体面。万不能让人耻笑了去。”

    一向默默无闻、在宫中安然度日的敬妃，竟然对皇上亦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