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曹琴默篇 驴与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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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福晋安。”

    此次送进王府的新人共两位，她已经输了一程。

    屈膝半蹲着，芳格格一人站在殿中尴尬得让人同情，年氏却坐在椅子上和一旁的丽格格说笑，互相称赞着今日佩戴的首饰。

    幼弟茫然地看向曹琴默，似乎没明白姐姐在说什么，问道：“家不好吗？宁可在外累死累活，也不愿回去？”

    曹琴默一个一个打量着在座的人，悄然发现，欣格格眼中是鄙夷，冯氏眼中是畏惧，李氏眼中是不解，福晋眼中却是隔岸观火的精明神态。

    年氏既然为难芳格格，早晚也会轮到自己，她若是在王府丢了人便是让曹家蒙羞，这种事决不能发生。

    福晋规矩大，每日请安是免不得的，曹琴默不得不早早穿戴整齐候在廊下。

    李氏长得俏丽，即使年近四十也能看出她风韵犹存，一席青色绸缎倒显得她优雅。

    曹琴默悄悄侧过脸往门帘后一望，瞧见了李氏。她的儿子弘时是王爷长子，她也因此成了侧福晋。

    她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与她同居一院的是同被撂了牌子送进来的闺秀。那姑娘的姿色容貌皆在她之上，才入府一日便轮上了侍寝，然后她就成了真正的芳格格。

    “起来吧，走近瞧瞧。”

    没想到年氏忽然站起来，高出芳格格半个头，她一抬手便将芳格格发髻上的步摇打落在地。

    “哎呀，手滑。”

    “这是它不被困在篱笆之内的代价。”

    她的命运就好像围棋棋盘上一颗随随便便的棋子，送进宫，丢出来，安插到不起眼的地方。是黑是白，好像都不重要，放在哪里，好像也不重要。

    年氏开口，芳格格不敢不上前，低着头不敢看她，站得规规矩矩。

    “它们拖着这么沉的东西来，也是因为想要离开家。”

    过了一会儿，芳格格也来了，她刚得宠，面上有光，看上去颇为得意。头上簪着一支略显华贵的海棠步摇。

    她刚准备起身，便听见一声珠帘掀开的“哗啦啦”声响。

    皇上是察觉到了什么吗？曹琴默不禁后背渗出冷汗。

    年氏身后跟着容貌一样出众的丽格格，两个人走在一起，便是一道风景。

    曹琴默穿着一身绣松竹飞鹤的浅碧色衣衫跟着嬷嬷进了府，这深宅大院，比之曹府更是华贵气派。

    紧跟着进门的是欣格格，她看上去也年逾三十了，不过脸上带着盎然的笑意，看着叫人欢喜。

    长见识了......

    “妹妹头上的海棠步摇是王爷新赏的吧？真好看。”

    *

    芳格格看向她，眼神中有些挑衅，曹琴默感到不适，却还是体面地对她点头微笑。

    一句“不小心”，绝了芳格格去王爷那儿告状的指望，明着维护年氏。

    她的牌子被皇上撂下了，却递进了雍王府。

    据说王府从前两位侧福晋，一位继立为如今的福晋，还有一位因为顶撞原来的福晋失宠，最后郁郁而终。

    芳格格径直走到福晋面前，对她行大礼，“早就听闻福晋娴雅贤德，不想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妾身再拜福晋，愿福晋福寿天齐。”

    捧杀。这位福晋，是个厉害角色。

    “哟，这么好的东西，该是王爷赏的吧？王爷可真是疼爱侧福晋啊。”

    曹琴默这才意识到，年氏是个头脑简单的。自个儿被福晋和李氏联手涮了，居然还不知道，一味地只怨恨面前的新人。

    她虽勤谨来得却还不是最早的，最早的是侧福晋年氏房中的冯若昭，她看上去恭敬谦顺、面容慈善。

    因为太多了。如她一般的棋子太多了，多到手一拂将它们尽数掀落好像都无伤大雅。

    马儿总是急着往外跑的，因为马儿向往自由。

    一句话，能让两个人彻底结下梁子，果真高手。

    男子不中用，依附他们的女子便只能等着大厦倾颓，然后如猢狲一般随树而倒吗？

    这可是个虎狼窝啊。

    可她犹记，自己出自世代簪缨的曹家。即便家世大不如前，也要撑住场面。输了什么都可以，绝不能输了体面。

    李氏适时的插嘴，让此事更加下不来台了。年氏不赔就成了小气，年氏要赔就不可能赔个同等价值的，否则就没了“道歉”的心意。

    “妹妹，你瞧瞧，姐姐这项链如何？”

    “见过侧福晋。”

    她们二人无子无宠，看上去沉静寡淡，如同佛像一般，无可挑剔却又毫不真实。

    一股凉意突然袭来，曹琴默忽然不敢动弹。

    伯父那个庸才勾结江南织造孙家暗地里给八爷九爷拉拢朝臣，不会给皇上觉察出了端倪吧？将她塞进避世的四爷府上，便是警告？

    请安散了，年氏突然对着芳格格笑道：“走吧，妹妹，去我阁中取簪子呀？正巧，听闻妹妹略通诗书，也为我讲一讲，好长长见识。”

    李氏故意当着年氏的面点出，年氏终于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面前仍半蹲着向她请安的芳格格。

    年氏飞快抬眼瞪了李氏一眼，怒意正中福晋下怀。

    曹琴默拢住嘲笑驴子不如马的幼弟，转眼看向那驴时刚刚勾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

    曹琴默看向这满屋子的女人，已经摸清了她们的路数。王爷喜欢漂亮的女人，其次便是能生育孩子的。这儿看上去神色最漠然的便是福晋和冯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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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牲口倒不似马儿，拖着这么沉的东西，还急急地往里跑，真傻。”

    王府的日子比曹府风声鹤唳，规矩甚严。

    曹琴默也略显局促地起身对着年氏请安，年氏则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对着芳格格冷冷笑道：“真是个伶俐人儿啊，难怪王爷喜欢。”

    曹琴默看在眼里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默默候在廊下等着。www.yajie.me过了一会儿，剪秋来叫她们，曹琴默才跟在后头进去。

    家中热热闹闹，祖母请来了戏班子唱戏，曹琴默拢着幼弟，看着台上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翻跟斗。

    曹琴默抚了抚幼弟的肩膀，看着那头眼神明亮的驴陷入了沉思。

    一路走到厨司才发现幼弟倚在院门旁，傻傻地盯着几头拖菜来的驴子瞧。

    曹琴默忽然发现对方竟是个机灵圆滑的，这么一来倒显得自己有些生涩不懂事了。

    曹琴默看着年氏这么拙劣的下马威模样，差点儿笑出了声。

    福晋却又叫年氏赔一支首饰，给了年氏抖威风、整治芳格格的机会。芳格格才真是被架着下不来台，受了委屈，接受年氏的赏赐也不是，不受她的赏赐也不是。

    偏偏直到此时，福晋才一副打圆场的样子安慰道：“侧福晋是不小心的，她那儿首饰多，随便赔你一支便是。”

    “侧福晋到。”

    一片静谧，无人敢说话，连福晋也只是微笑着看向年氏。

    剪秋出来面带微笑地传完话转头又离开了，冯若昭却像是有心事一般低下头去，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这么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曹琴默还是头一次见。家中的姑婆妯娌都是些成了精的人儿，每个人能说笑着唇枪舌剑，年氏这样登时就撕破脸的女子，真有意思。

    雍王府。

    福晋雍容华贵地坐在正座上，看上去也是个和善好相处的，曹琴默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难不成？年氏整日里以磋磨戏弄他人为乐？福晋完全不管？

    众人喝彩鼓掌，一派热闹景象。曹琴默知道，家道中落，这不过是盛极转衰前最后的繁荣，想要破局，他们这一代必须做些什么。

    *

    芳格格见了年氏有些怵，尴尬地扯出一个微笑屈膝向她行礼。

    虽然在外头听闻四王爷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只是与福晋夫妻伉俪，寄情农桑，但进了这府邸曹琴默才发现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别有一番机遇。

    伯父庸庸碌碌，政绩毫无建树，只不过是个靠着祖上荫封强装门面的蠢材。父亲努力上进，但是个只知经纶道理的迂腐之人，能当个闲散员外郎就已经费尽他毕生所学了。

    荣禧堂。

    “福晋刚起，劳烦两位格格久候。”

    摆明了，李氏要年氏自掏腰包出点血了。

    “那是，侧福晋娘家是新贵，兄长跟着大将军王在西北作战，颇有战功，一支簪子自然赔得起，哦？”

    曹琴默不禁暗暗捏紧了手中的绢子，飞快地在脑海中谋算对策。

    李氏摆明了膈应她，她倒好，不仅中了圈套，还能立刻将自己恼羞成怒的神色叫众人都看见。

    歪着嘴、斜着眼站在不远处的是一位身着玫红色衣衫的丽人，坐在斜对面的冯氏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赶紧站起来行礼。

    这位福晋比她想象中更厉害。

    “一支簪子而已，珍宝斋刚做了一支多宝钗送来，不如就给了芳妹妹吧。”

    可笑。自己的命，竟由旁人说了算。

    年氏咬牙切齿地割爱，表情像是要把面前年轻又俏丽的芳格格给撕了。

    曹琴默对于年氏这样明目张胆的凌辱和欺负感到有些惊讶，但身旁的人却都像是习以为常一般，甚至冯氏还露出一种庆幸的神态。

    李氏做作地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凑到欣格格面前，欣格格则是配合她的炫耀，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驴这一生，从无什么苦尽甘来，等着它的是卸磨杀之，连最后一点价值都要变成受人追捧的美味佳肴。

    恍然回过神来，曹琴默才发现身边的幼弟不见了，他又不知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肯挪步，她跟着急急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