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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琢靠着凭几发呆，浑身放松地盯着廊屋下摆放的大盆建兰和红蕉、玉桂，耳边就模糊听见了远处有细碎的人声。
世家之间同气连枝，世代交好，梁从善的叔父迎娶了谢琢的一位姨母，两家自然关系更好，梁从善不经通报就能进来闲园，也算得上是一种被视为“自己人”的亲昵。
梁从善生得一幅笑眉笑眼的好模样，和他在宫里当夫人的姑姑神似，都是被今上称为“和悦菩萨面”的喜气样子，但他沉下脸的时候，还是颇有点肃杀之意的，谢琢抓起手边的笛子，戳了一下梁从善的后腰。
屋子里遥遥应和了一声，谢琢登上踏跺，随手指了指廊庑上一处正好可以观赏庭院风物的地方：“就在这吧。”
就连正院那边，偶尔得了什么新奇吃食，也会惦记着问一问闲园。
被称作阿筑的少年叹了口气，虽然他早就习惯了郎君这样的性格，但有时候还是会困惑于郎君对孩子格外的宽容。
他们走进种着疏朗草木的庭院里，迎面就是开阔的悬山顶屋宇，早春天气尚寒，窗格上覆着浸泡过防虫药物的白油绢，屋前廊庑垂着纱帐竹帘，一个少年正站在廊内将竹帘卷起，好让阳光照进来，瞧见主仆二人走进来，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郎君回来了？炉上一直温着酪浆，先吃一碗暖一暖身体吧。”
谢琢不耐烦听这些听了无数次的话，转移话题：“你说你来是身负重托？”
谢琢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淡淡替不在这里的人辩解了一句：“凤子不是那样冷清的人，只是不爱主动，你们不去跟他交好，他当然也就无从展示自己的善意。”
那一抹天青色很快从月洞门边的竹林绕出来，越过点着青苔的石径，仅用布巾束发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走过来，木屐在地面踏出清越的声响，他随意地将木屐蹬在廊下，踩着足袜走到谢琢身边。
兢才是有违天理。”
几个仆人目睹了他的一系列动作变化，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眼里同时流露出一点无奈。
小孩子在郎君这里总是有多余的赦免权，郎君这么喜欢小孩子，以后娶了新妇，一定会是个好阿父。
以谢琢出身谢家的身世，想要天青色的缎子当然也不会没有，只不过他并不那么在乎色泽的完美与否，谢家染坊每季会送新的绸缎锦帛过来，各色纷呈如虹，其中应当也有天青色的，谢琢大多都只是匆匆扫一眼，随意打发下去就算了。
梁从善闻言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嘴上是是是对对对地应和着，显然没把这话当一回事，谢琢看出来了他的不在意，不多说什么，转头朝阿台摆摆手，侍立在那里听完了两位郎君交谈的侍从显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利落地走进去开始带人收拾郎君出行的一应用物。
作为谢琢的“自己人”，他当然也知道谢琢那点算不上秘密的小毛病，当即拧了拧眉：“你又不吃东西了？”
“是是是，敬遵郎君命。”
这种飘浮美丽的颜色很难染就，古有“野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之语以赞其雅静出尘，使用靛水浅染，再加苏木水盖之可得此色，但靛水与苏木水的配比极难掌控，稍有不慎就会过深过浅，染坊织染此布，常常是百匹绸缎下水，才能得到一匹真正的天青色缎子。
说这话的时候，阿台脸上没有什么得意骄傲的神色，显然早就习惯了郎主对自家三郎君的偏爱。
说着，他转头朝屋内喊：“阿台！郎君回来了！打一碗酪！”
刚刚还因酪浆雪白可爱而新生喜爱的谢琢，被那股淡淡的腥味一冲，顿时食欲大减，懒洋洋地将碗放在了面前的矮几上：“唔……知道了，先放着吧，去问问五郎君那边吃的怎么样，如果他喜欢，就把闲园这里的都给他。”
谢琢歪着头听了片刻，视线里就撞进了一抹薄暮昏冥时天穹独有的天青色。
但他本人不爱好天青色，他的朋友里却有一个异常喜爱这种颜色。
阿筑利落地应答，很快搬来凭几和软垫，将那处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茶歇场所。
谢琢接过那只通体晶莹的翠碗，轻轻晃了两下，碗中雪白的酪浆如凝脂软玉弹了两弹，散发出羊奶特有的微微腥气。
“跑来我这里训我的家仆，是什么做客道理？”
三郎君性格温柔，不是个难伺候的主人，但可能是出身富贵的通病，他唯独对衣食住行格外挑剔，吃食上只要有一点点不合心意之处，宁愿饿着也不吃饭，这个毛病在怪癖众多的世家公子中压根不算什么，可是对他身边的仆从而言，如何哄着郎君多吃两口就成了大难题。
他转头严厉地问守在过堂旁的阿台：“你们郎君不爱吃东西，你们就不知道时刻在他手边放些点心羹汤让他多吃两口？如此这般不上心，主家要你们有什么用！”
梁从善一边坐下来，和谢琢说着这两天邺城里的趣事，一边下意识地低头，一眼就看见了放在矮几上那一碗纹丝未动的酪浆。
阿筑恭敬地应是，目送谢琢带着阿亭穿过庭院山水走了出去。
谢琢坐下，阿台小心地端着一碗凝结如雪、晶莹如冰的酪浆走过来：“庄上送来了几斤新下的羊奶，郎主命庖厨制成宜克化的酪浆，分发给了各位小郎君，闲园得了最多。”
梁从善后知后觉才想起这回事似的：“哎呀，对了，凤子明日不是要在澄园宴客么？请帖早就送至各府了，澄园新挖出来一口热泉，他请我们几个今晚就过去，怕你睡得早，故而我着急忙慌亲自奔来了，要不是他要在澄园迎客，这会儿来的一定是他。”
梁从善为了赶去澄园挑一处最合自己心意的住处，催促得急，谢琢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盏茶，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吩咐阿筑：“澄园就在邺城外几里，我会每日令人回来报信，转告大父，请勿忧我。”
“……梁四，你什么时候能记得上门访客前先送拜帖？”
他的语气慢悠悠，没有生气的意思，梁从善却一下子笑了起来，舔着脸凑到谢琢身边，方才的肃杀严厉霎时消失不见，浑然一只讨喜的弥勒佛模样：“我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吗？底下人进的吃食，你好歹也要吃上两口。”
“阿筑，你也别对他们太严厉。”
“我这次来可是身负重托，有无法顾及之处，自然请谢郎多多宽宥。”
说着，梁从善咂摸了一下自己的话，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最终还是感叹了一句：“也就是你让凤子这样上心，换了旁的，哪怕是宫里那几位，你看他会多给一个眼色么。”
谢琢提高声音，话音是抱怨的，但是语气里并没有怒意。
这声音听起来还仿佛有点耳熟。
] 谢琢靠着凭几发呆，浑身放松地盯着廊屋下摆放的大盆建兰和红蕉、玉桂，耳边就模糊听见了远处有细碎的人声。
世家之间同气连枝，世代交好，梁从善的叔父迎娶了谢琢的一位姨母，两家自然关系更好，梁从善不经通报就能进来闲园，也算得上是一种被视为“自己人”的亲昵。
梁从善生得一幅笑眉笑眼的好模样，和他在宫里当夫人的姑姑神似，都是被今上称为“和悦菩萨面”的喜气样子，但他沉下脸的时候，还是颇有点肃杀之意的，谢琢抓起手边的笛子，戳了一下梁从善的后腰。
屋子里遥遥应和了一声，谢琢登上踏跺，随手指了指廊庑上一处正好可以观赏庭院风物的地方：“就在这吧。”
就连正院那边，偶尔得了什么新奇吃食，也会惦记着问一问闲园。
被称作阿筑的少年叹了口气，虽然他早就习惯了郎君这样的性格，但有时候还是会困惑于郎君对孩子格外的宽容。
他们走进种着疏朗草木的庭院里，迎面就是开阔的悬山顶屋宇，早春天气尚寒，窗格上覆着浸泡过防虫药物的白油绢，屋前廊庑垂着纱帐竹帘，一个少年正站在廊内将竹帘卷起，好让阳光照进来，瞧见主仆二人走进来，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郎君回来了？炉上一直温着酪浆，先吃一碗暖一暖身体吧。”
谢琢不耐烦听这些听了无数次的话，转移话题：“你说你来是身负重托？”
谢琢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淡淡替不在这里的人辩解了一句：“凤子不是那样冷清的人，只是不爱主动，你们不去跟他交好，他当然也就无从展示自己的善意。”
那一抹天青色很快从月洞门边的竹林绕出来，越过点着青苔的石径，仅用布巾束发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走过来，木屐在地面踏出清越的声响，他随意地将木屐蹬在廊下，踩着足袜走到谢琢身边。
兢才是有违天理。”
几个仆人目睹了他的一系列动作变化，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眼里同时流露出一点无奈。
小孩子在郎君这里总是有多余的赦免权，郎君这么喜欢小孩子，以后娶了新妇，一定会是个好阿父。
以谢琢出身谢家的身世，想要天青色的缎子当然也不会没有，只不过他并不那么在乎色泽的完美与否，谢家染坊每季会送新的绸缎锦帛过来，各色纷呈如虹，其中应当也有天青色的，谢琢大多都只是匆匆扫一眼，随意打发下去就算了。
梁从善闻言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嘴上是是是对对对地应和着，显然没把这话当一回事，谢琢看出来了他的不在意，不多说什么，转头朝阿台摆摆手，侍立在那里听完了两位郎君交谈的侍从显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利落地走进去开始带人收拾郎君出行的一应用物。
作为谢琢的“自己人”，他当然也知道谢琢那点算不上秘密的小毛病，当即拧了拧眉：“你又不吃东西了？”
“是是是，敬遵郎君命。”
这种飘浮美丽的颜色很难染就，古有“野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之语以赞其雅静出尘，使用靛水浅染，再加苏木水盖之可得此色，但靛水与苏木水的配比极难掌控，稍有不慎就会过深过浅，染坊织染此布，常常是百匹绸缎下水，才能得到一匹真正的天青色缎子。
说这话的时候，阿台脸上没有什么得意骄傲的神色，显然早就习惯了郎主对自家三郎君的偏爱。
说着，他转头朝屋内喊：“阿台！郎君回来了！打一碗酪！”
刚刚还因酪浆雪白可爱而新生喜爱的谢琢，被那股淡淡的腥味一冲，顿时食欲大减，懒洋洋地将碗放在了面前的矮几上：“唔……知道了，先放着吧，去问问五郎君那边吃的怎么样，如果他喜欢，就把闲园这里的都给他。”
谢琢歪着头听了片刻，视线里就撞进了一抹薄暮昏冥时天穹独有的天青色。
但他本人不爱好天青色，他的朋友里却有一个异常喜爱这种颜色。
阿筑利落地应答，很快搬来凭几和软垫，将那处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茶歇场所。
谢琢接过那只通体晶莹的翠碗，轻轻晃了两下，碗中雪白的酪浆如凝脂软玉弹了两弹，散发出羊奶特有的微微腥气。
“跑来我这里训我的家仆，是什么做客道理？”
三郎君性格温柔，不是个难伺候的主人，但可能是出身富贵的通病，他唯独对衣食住行格外挑剔，吃食上只要有一点点不合心意之处，宁愿饿着也不吃饭，这个毛病在怪癖众多的世家公子中压根不算什么，可是对他身边的仆从而言，如何哄着郎君多吃两口就成了大难题。
他转头严厉地问守在过堂旁的阿台：“你们郎君不爱吃东西，你们就不知道时刻在他手边放些点心羹汤让他多吃两口？如此这般不上心，主家要你们有什么用！”
梁从善一边坐下来，和谢琢说着这两天邺城里的趣事，一边下意识地低头，一眼就看见了放在矮几上那一碗纹丝未动的酪浆。
阿筑恭敬地应是，目送谢琢带着阿亭穿过庭院山水走了出去。
谢琢坐下，阿台小心地端着一碗凝结如雪、晶莹如冰的酪浆走过来：“庄上送来了几斤新下的羊奶，郎主命庖厨制成宜克化的酪浆，分发给了各位小郎君，闲园得了最多。”
梁从善后知后觉才想起这回事似的：“哎呀，对了，凤子明日不是要在澄园宴客么？请帖早就送至各府了，澄园新挖出来一口热泉，他请我们几个今晚就过去，怕你睡得早，故而我着急忙慌亲自奔来了，要不是他要在澄园迎客，这会儿来的一定是他。”
梁从善为了赶去澄园挑一处最合自己心意的住处，催促得急，谢琢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盏茶，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吩咐阿筑：“澄园就在邺城外几里，我会每日令人回来报信，转告大父，请勿忧我。”
“……梁四，你什么时候能记得上门访客前先送拜帖？”
他的语气慢悠悠，没有生气的意思，梁从善却一下子笑了起来，舔着脸凑到谢琢身边，方才的肃杀严厉霎时消失不见，浑然一只讨喜的弥勒佛模样：“我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吗？底下人进的吃食，你好歹也要吃上两口。”
“阿筑，你也别对他们太严厉。”
“我这次来可是身负重托，有无法顾及之处，自然请谢郎多多宽宥。”
说着，梁从善咂摸了一下自己的话，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最终还是感叹了一句：“也就是你让凤子这样上心，换了旁的，哪怕是宫里那几位，你看他会多给一个眼色么。”
谢琢提高声音，话音是抱怨的，但是语气里并没有怒意。
这声音听起来还仿佛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