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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碧兰侧过脸去,说:“小妹你回来不仅仅是多了张吃饭的嘴那么简单。你大姐夫挣的那一点钱,毛毛雨,还不够他吃喝的,小毛头将来只能靠我这个姆妈了。”

    贝碧棠被气得笑了一下,打断苗秀秀的话,说:“姆妈只能说出这两样来吗?我有事出去也不行,就得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不停地干活?”

    闻言,贝碧棠原本要给小毛头夹土豆的手一顿,收了回去,将那块要给他的土豆塞进自己嘴巴里。

    苗秀秀又来劲了,她朝着贝碧棠说:“工作的事真的要抓紧了,家里伙食紧张,你不要加重姑爷和你大阿姐的负担。”

    闻言,林碧兰不管贝碧棠了,注意力回到小毛头身上,见小毛头扒拉着米饭吃,用筷子指着他碗里的鱼肚,开口说:“多吃菜才能有营养,长得高,先吃鱼,再吃饭。”

    贝碧棠抬起头来,直视着苗秀秀,底气很足地说:“姆妈,我回来的第一天就去了派出所转户口,所以我是有居民口粮的,我吃自己的口粮,家里的汰烧都是我早上买的,家务事我也都做了。”

    林碧兰赌气将两个鱼头夹断,都放到自己碗里。

    苗秀秀的脾气对上贝碧棠那是,贝碧棠越硬,她也越硬,苗秀秀嘴皮子利索地说:“你只看到了每日的买菜钱,那还有水费电费和煤球呢?还有大头的人情往来,你和大阿姐还未分家,大家将你们当成一家人来走动,但是还礼回去却全是姑爷和碧兰全出的。”

    苗秀秀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忽然忆苦思甜了起来,她长叹一口气,心酸地说:“鲫鱼汤算什么,这是下人菜吃的玩意,我们那时候只偶尔尝个新鲜,坐月子才常吃,一股子土腥味。海鱼才好吃,刺少肉多,海腥味比土腥味好闻许多。颜色越艳的海鱼越嫩,一夹,蒜瓣大小的鱼肉,吃进嘴里,满口滑鲜。”

    贝碧棠面色淡淡地说:“哪有那么快。”

    林碧兰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街道办?是工作有着落了?”

    说完,她将鱼尾夹断放到苗秀秀碗里,苗秀秀说:“鱼尾肉又少,鱼刺又多,何况这还是小鲫鱼,有什么好吃的!”

    苗秀秀对第一任丈夫感情最深,她自认为她和第一任丈夫之间是存在着爱情的,而不仅仅是夫妻之情。所以苗秀秀念念不忘地要给第一任丈夫延续香火,给只剩下林碧兰一个人的林家留根。

    她对没见过面的亲生父亲和林家种种没有任何的感情,偏偏苗秀秀老是                                                爱提这些,苗秀秀一提,她就提心吊胆,害怕被人听了墙角,她要被人骂狗崽子了。她亲生父亲是谁,她连黄大山都不敢告诉,死死瞒着,担心黄大山嫌弃她,要跟她离婚。

    第三任丈夫也就是贝碧棠的父亲。多亏了他,苗秀秀才能带着女儿们过上这么些年平静的日子。他是位父母早死,成分为三代贫农,从苏北来上海谋生的船夫。

    魏碧莉和贝碧棠也怕,不过是怕有人来把她们的姆妈抓走。

    贝碧棠的脸色通红,是被气的,也是被苗秀秀的话给臊得,她激动得连声说:“好好,姆妈记住你今天的话。”

    所以说为什么林碧兰冲着苗秀秀发这么大的火是有原因的。她能不怕吗?她怕得要死,她没记事苗秀秀便带着她改嫁了,她一度认为自己和魏碧莉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有着同一位英雄父亲。

    贝碧棠眉眼不抬,说:“去见见老同学,还去了街道办。”

    苗秀秀弱弱地反驳说:“胡说,你今天中午就没做午饭,还有那天……”

    小毛头眼巴巴看着,问道:“姆妈,好吃吗?”

    苗秀秀轻嗤一声,说:“我还指望你?你现在就指望着我的棺材本了,你能指望着上?我有姑爷、你大阿姐,还有小毛头,不用指望你。”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吐字清晰,像是电台主持人,在科普农学知识。

    苗秀秀看着翻着白眼的鲫鱼,还是没忍住念着黄大山,说:“姑爷喜欢吃红烧鱼,我想着大青鱼太贵买不起,买两条小鲫鱼也可以红烧,给姑爷解解馋,谁知道碧棠都给做了,糟蹋我的好东西。”

    贝碧棠被绕晕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别人还给自家的礼是林碧兰和黄大山全部收入囊中的,她是一分也没有得到过。

    林碧兰赶紧也咬了一口土豆,太心急了,“呲“地一声烫到了嘴。

    林碧兰端起空碗给每个人盛饭,小毛头的小碗里全是精白的崇明新米,三个大人碗里则全是骰子般大小的土豆块,上面沾着一巴掌都可以数得过来的米粒,土豆是贝碧棠从西北寄回来的。

    林碧兰眉头紧锁说:“你要抓紧了,岗位越来越紧张,我厂里连父母双职工的厂子弟都没有进厂指标了。”

    爱吃的小毛头便闹着起来了,“姆妈我也要吃,我没有。”

    如果苗秀秀对第一任丈夫没感情,她是不会让林碧兰留家招婿的,她思想很传统,没有男丁,也要将女儿全部嫁出去。男娶女嫁是正统,世人对留着女儿在家的门户能有什么好印象,强势,都不屑于来往。

    苗秀秀夹起一块土豆,咬了一口,细腻绵软,感叹地说:“碧棠寄回来的土豆真不错,又面又甜,牙口不好的人当成主食也不错。浪费邮费将这又重又占地方的土豆寄回来也值得。”

    眼看着苗秀秀越说越离谱,林碧兰沉着脸,筷子啪地按在桌面上,冷声说:“还讲那些干什么?你是嫌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

    苗秀秀邀功说:“幸亏我留了份工作传下去。”

    林碧兰将嘴巴里的土豆咽下,轻斥说:“吃什么吃?吃你的大白米饭。小康你要记住,你一生下来就是吃白米饭的,不能吃土豆,把自己的命给吃穷了。”

    林碧兰看了一眼贝碧棠,实话实说,“好吃。”

    苗秀秀难得夸贝碧棠做事合她心意。

    她眼睛一转,看到沉默不语的林碧兰,问道:“大阿姐你也认为我回来加重了你的负担吗?”

    第二任丈夫是位军官。跟第一任丈夫一样也是不可提的存在,旧时代的军官。苗秀秀的第二段婚姻也没能持续多久,仅比第一段多了两个月,对方就战死,幸好是死在对外战场上。

    被姆妈骂了,小毛头不敢再闹着要吃土豆了,他低头乖乖吃鱼肚。

    贝碧棠又捞了一调羹的豆腐,默默吃着,林碧兰瞄着她的脸色,说:“是啊,姆妈英明。”

    苗秀秀被林碧兰吼得矮小的身子一缩,脸色讪讪地说:“不说了,姆妈不说了,吃饭,吃饭。”

    林碧兰翻找着鱼肚那一块嫩肉,放到小毛头碗里,说:“姆妈别念啦,大山明晚肯定回来吃饭,再叫小妹买。”

    贝碧棠没出声说,这两条鲫鱼是我买的,想着做汤,大家都可以喝一碗鱼汤,补补身体。

    《石库门飞出一只白孔雀[七零]》

    苗秀秀的三任丈夫,前两人皆有来头。

    贝碧棠软了口气说:“那还有姆妈的退休工资呢?我暂时没有工资,姆妈先养着我这个亲女儿不是应该的?等我以后再孝敬姆妈。”

    贝碧棠笑笑,拿起调羹,舀了些豆腐块连带着鱼汤放进自己碗里。

    贝碧棠不言语,站在窗前的脸盆架前,给双手打了一遍肥皂,慢慢地搓着。

    “那时候的日子哦,千金都不换,就单说吃的,家里头我的小厨房就备着三位大厨,本帮菜、淮扬菜、粤菜,就连西餐都会做。真是要不是后来……”

    “不说海里,就连天上飞的我也没少吃,那些个菱角、荠菜、春笋、茭白、莲子、青虾、大闸蟹都是饭桌上最常见的东西。只吃最新鲜的,有着属于自己的庄子,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一声,厨房立马派人快马加鞭到庄子上现采现取。”

    林碧兰说:“吃鱼呀,不吃荤的吃素的?豆腐什么时候都能吃得到。”

    苗秀秀虽然心疼小毛头,但她没管林碧兰这个做姆妈的教育儿子,再说她觉得林碧兰的话非常有道理,吃不值钱的东西,把命格也给带得不值钱了。

    那个年代能自费并带着仆人留学美国的,能是什么普通人家?苗秀秀自家也不普通,她上过教会学校。林碧兰的父亲是资本家的大少爷,母亲是资本家的大小姐,如果世事没有变幻,她就是资本家的小姐。但林家人丁凋零,继承人又是个没能力,很快就败落了。苗家的情况同样也是如此。

    见苗秀秀不领情,林碧兰筷子一甩,说:“那姆妈自己夹,别说我不孝顺!”

    贝碧棠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喜欢喝汤。”

    贝碧棠有了说话的谷欠望,她说:“西北紫外线强烈,日照时间长,土地又适合土豆的生长,所以西北的土豆淀粉含量、含糖量都高。”

    大热天的,闷在小小的灶间做饭,贝碧棠闻着烟火味都饱了。

    贝碧棠脸上激动的红退得干干净净的,她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文静、鲜少与人争执的贝碧棠。

    第一任是她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世交哥哥,留美回来在政府做事,只不过这政府是旧的。这段婚姻没能持续太久,婚后第一年,林碧兰出生才几个月,对方就得了急病去世了。

    接着,她对贝碧棠笑笑说:“小妹想吃什么自己夹,你是大人,大阿姐就不帮你夹了。不要客气,你看你吃得这么斯文。”

    见苗秀秀消停了,闷头吃饭,林碧兰的怒火才消下去,她瞟了一眼八风不动的贝碧棠,问道:“小妹,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姆妈跟我说,你一早上就出去了,午饭也没回来吃,晚饭都差点来不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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