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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灵儿却面上沉郁:“通通都收起来。”

    裁缝铺的伙计一进宋府的大门,一溜顺路排开好几人,两人一担的往里面抬,上面花团锦簇的新衣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那张扬的架势,自从宋府在京城立足以来,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正在想找个什么像样的借口,躲开这顿饭,离了这屋子,就见对面的小姑娘板正了脸色,开口说道:“大人,我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不可太过铺张浪费。”

    她生前,不是最爱这些这些东西吗?为了她太高调,太铺张,眼前有余忘缩手,怕她招来祸端,他刚刚入仕,不惜甘冒大险,弹劾梧桐宫过于奢靡,可惜她天性爱热闹爱享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一顿饭,名义夫妻二人都吃得满意,又是吟诗,又是吃羊肉锅子,薛灵儿首次发现了自己在贤良和劝谏这一条路上大有可为,如果前世走这条路线的话,未必会输给郑皇后和秦贵妃。

    不是出于皇宫内务府亲造,那是大逆不道之罪,就是有天大的贪欲,也没有人敢。

    这畅快很快入了心,透了骨,通透了全身,这滋味简直太好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惭愧很羞耻,结果……心里感到一种异样的畅快。

    也不是贡品之中偷运出来,一旦被举报,是要掉脑袋的,而且是一连串的脑袋。

    他决定,以后就这么干了,还要越干越大。

    他想逃。

    这……

    秋香一见主子面上并无欢愉之色,忍不住诧异:“这些贵重东西,别说是咱家大人要宠一宠夫人,就是皇宫里的皇帝宠娘娘,也算拿得出手了。不是奴婢说嘴,如今这满天下人里头,有这样手面的夫君,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主子您不高兴?”

    就算能看出门道来的,也不过会心一笑,秘而不宣。

    那时候,全国各地的织造府,进贡了什么时新样式,沈清远定下惯例,让内务府从皇后宫中出来,便直接抬入梧桐宫。偏偏郑皇后又是一个不喜艳丽的俭朴为人,每次几乎都是原封不动,抬到了梧桐宫。

    于是赶紧一哈腰应下:“小的这就带您去里间,面见掌柜的。”

    于是继续说道:“我是说,您不可以这样铺张浪费,今天送来那些衣服太贵重了,我也用不着。”

    《死后成奸臣傻妻》

    薛灵儿瞪大眼晴:“哪首诗?”

    不过这一世,薛灵儿的观感,好似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宋汝璋心中升起一丝滑稽之感,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明知没什么理由和借口,可是他就是想逃。

    宋汝璋从生下来,从来没动过这么不老实的念头。

    秋香跟着主子看,看的一直惊叹:“主子,明天穿那件通草花卷云纹的织锦缎给老夫人敬茶吧,老夫人肯定喜欢。”

    苏绣,湘绣,花瑶纱罗,七彩织锦,如同五颜六色的霞彩落到了薛灵儿的卧房,她一件件的翻看。

    无非是取皇宫内务府与贡品之中的样品,略微模仿一二,已经为民间所稀有,且在贵妇淑女中,足以炫耀,品级不够高的人家,只知道这些织品精美贵重,根本连门道都看不出来。

    其实这话的韵味相当不对劲,不过宋汝璋一张长方脸上的谨素方正神情太有迷惑性,薛灵儿忽略了其中暧昧缠绵的韵味,名义夫妻二人专注了心思吃饭。

    这话突如其来,宋汝璋好容易想出来的借口吓丢了一半,发着愣问:“你……你说什么?”

    关起门来细看,宋汝璋为她挑选的新衣,更是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胆大的奴仆躲开了刘妈妈的眼,跟着送新衣的队伍后面看热闹,一行人轰轰烈烈,来到了宋府最里边长房的院落,幸亏这院落够大,否则还真盛不下这么多人。

    这……语气首先就不大对,加上他眼神中带一点异样的热度和光亮,薛灵儿心里咚的跳了一下。

    二人中间一个羊肉锅子,热气袅袅上升,宋汝璋在朦胧的雾气中念及前尘往事,感觉死了一遭又活过来的人,好像是自己。

    主意拿定,他垂下眼,假装出一副老实的神情:“你既然这么想,那就都听你的。”

    没有一件是民间寻常之物。

    望着薛灵儿雪亮大眼之中的狐疑之色,宋汝璋忽然感到了一丝尴尬,还有……害羞。

    怎么办呢。

    隔着羊肉锅子的热气,薛灵儿看到宋汝璋眼里有晶莹碎光一闪,再想看仔细,却又不见,疑心自己是看花了眼。

    有的妒羡交加。那五品小官家的痴傻庶女,究竟是什么命,这宋大人玉树临风,品貌名不虚传啊,今日才算见识到了,况且这天子近臣的高位,京城才俊中可是世无其二呢。

    只好先斩后奏,瞒着她硬送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店堂内反弹出一波热烈的议论,聒噪得小伙计打开了窗子。

    宋汝璋沉吟一下,吟诵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而宋汝璋,在吃羊肉锅子的时候,悄悄盘算好了,明天再送点啥,能让她无法拒绝地收下。

    无论如何,这人是越来越不对劲,要是自己生前他就这样说,哪至于和梧桐宫结那么大仇,说不定宴饮作乐的时候身边有他作诗唱和呢,就像李白侍奉唐明皇杨贵妃……

    也真叫一个事与                                                愿违,造化弄人。

    宋汝璋积极动手服侍,又尽量不露过于露骨的殷勤痕迹,薛灵儿本来个性爽朗,心思不细,一时沾沾自喜,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会劝人呢。这一劝,就把性情如此古怪固执的宋大人劝服了,为了回报自己劝诫有功,紧着给自己盛汤布菜呢。

    好容易等到了彩霞满天时刻,餐桌旁见到了宋汝璋的面。

    薛灵儿下定了决心,决心做一个贤良的……妹妹,一定要劝他悬崖勒马。

    她也想吃的好一些,不想恢复到刚来时候的吃糠咽菜。于是自己劝慰自己,民以食为天,吃又吃不了多少钱,况且也低调,不至于满府满院子的张扬。

    后来她果然被害,家族覆灭,而他因为是最早与梧桐宫与安国公府作对的名士文臣,反倒因祸得福,意外受了升迁重用。

    她赶紧使了个眼色,让秋香打赏了裁缝铺的伙计,让宋妈妈收起东西,遣散了众人,关紧了院门。

    这也实在不像是试探诱捕敌人,诱捕敌人没有下这么大本钱的,倒像是……在讨好情人。

    有心再劝他饮食上俭省些,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这好像是生平第一次,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不自在。

    也是这样满院子花团锦簇的铺张架势。

    她现在已经明白,做人过于高调,不是一件好事情。

    这人突然性情大变,薛灵儿简直都快不认识他,不知道往哪边疑他好了。

    莫非时隔多年,他终于对秦若晴忘了情,而对名义妻子痴傻姑娘动了心?

    对面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脸上带一层稚气未脱的可爱绒毛,此刻看起来,与那个人没有半分相似。

    徒然留下一股清冽的松竹之气,如同那人的清贵风度,在店堂内飘荡着如丝如缕的余韵。

    那一日,宋大人在绸缎庄里掀起了第一波风浪,第三日,衣衫都在京城最好的裁缝铺里做好,送到宋府,也就顺理成章地掀起了第二波风浪。

    薛灵儿只是摇摇头:“你不懂。”

    那扇黑漆小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店堂内一双双瞪大的眼睛。

    宋汝璋说不出内心排山倒海般的失落,眼前这姑娘,究竟是她,非她?

    薛灵儿发现自己越想越歪,赶紧把思绪拉回来:“大人,我劝你的是正理。你若不听,我也无法,大不了那些东西别送我这里,您送给别人去吧。”

    于是忍不住抗辩道:“你说这话,我不能同意。人生在世,虽说享乐不可过度,但也不可过于苛待自己。你可曾听过一首诗……”

    薛灵儿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喧嚣,迎出院门,一看这阵势,眼前一个恍惚,就想起了前世在梧桐宫的盛景。

    自己好容易搞明白了人生至理,谨素端方固然是对,尽情尽兴也没有什么不对,现在想对着镜花水月的念想送点东西弥补一下遗憾,反倒被对方言辞拒绝,眼见送不出去了。

    那二掌柜的带头走上二楼,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看似不起眼的一扇小门,一行人走了进去。

    还没等她开口提新衣服的事,宋汝璋先提了:“我胡乱选的,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你喜欢的。”

    有的酸溜溜抓住伙计抱怨,说自己来这家绸缎铺花银子快十年了,怎么从来不知道那扇小门里有好东西,伙计连连摇手,说自己昨天刚来,什么也不知道。

    流云被宋汝璋从衙门特派回来安排这事,一见这从来没见过的排场,虽然沾了主子的喜气,面上喜气洋洋,心里却也直打鼓,也不知道大人突然性情大变,这样铺张到世人皆知,以后的路是要通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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