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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后的暗格敞开,完全的袒露于烛影之下,白玉的观音像合着双眼,格外的慈悲。

    沉香燃起,沉郁清幽,静悄弥散。

    宋汝璋见她微闭了眼,吃得陶醉,悄悄松了口气,总算蒙骗了过去。

    “听听您这话说的,长房的开支,因大人并未娶妻,历年的俸禄都无处花用,在府里公帐上存了许多,您还别说皇上赏赐的田庄,年年大笔的进项支撑着全府的花用,如今别说少夫人吃上一顿,就是再填一百个少夫人这么吃上十年,也动不了府上的一根汗毛。”

    实在扛不住薛灵儿一双清澈大眼睛雪亮的逼视,宋汝璋轻轻咳嗽一声,转开了视线:“是皇后娘娘昨日见到我,忽然惦记起我已经娶妻,特意赏赐的。”

    可是昨日,他忽然忍不住,想打破一下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想放肆一下试试看,跟皇帝开了口,说自家娘子最近病了一场,想跟皇后娘娘讨要些成色好的燕窝,养养气血。

    薛灵儿是否是个作妖的狐狸精,只敢在二房院内讲论,出了二房,谁敢非议这如日中天的新晋红人?然而家主宋大人性情大变,却让全府的人惊掉了下巴。

    燕窝羹丝滑甜美,本非民间所有,隐约之中就有几分前世梧桐宫的味道,前世的故人和往事,也难免在眼前闪过,如丝如缕。

    却并非什么圣贤之书,而是一行行略显稚拙的笔迹,是厨子手书的菜谱。但宋大人就像看圣贤书一样,神情谨素,一页一页,认认真真,翻看了下去。

    彩蝶已经不是头一次听见这话,第一次听犹可,这次听分外的刺耳,左眼跟着突突的跳,不知为何就害怕起来,这咒人的话说多了,就要成了真似的,赶紧劝道:“主子可不敢说这话,连累了全家那可麻烦了,最好就是她作出祸来,天大的事他们长房自己去扛,咱们站在干地里看着,那多称愿。”

    君臣感情亲密,他一下子就听出,他指的是当年弹劾梧桐宫之事。

    但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第二日就飞到了苏玉茹的院里。她自从被婆母削了管家权之后一直装病不出门,想等着上次丢脸的风头过去,再伺机重振旗鼓。

    成为天子近臣,内书房行走,已经接近三年,他从来没开口,跟皇帝讨要过任何一样东西。他懂为人臣子的本分,更懂得身为宠臣的大忌,从来不敢打破界限。

    前世她独得圣宠,满宫嫔妃都嫉妒不忿,区别也就是明枪或者暗箭而已,唯独郑皇后和秦贵妃待她甚厚,没想到这一世,郑皇后依然对待她这么好。

    说出口的时候垂着头,躬着身,相当忐忑不安,因为知道这个皇帝貌相温雅和煦,实则多思多疑,没想到棋盘对面的皇帝,轻笑出了声。

    郑皇后素来慷慨,宋汝璋如愿以偿,领到了内库里成色最好的珍馐,可是心头那丝不安之意,怎么都挥之不去。

    二掌柜听得心里一跳。

    燕窝是郑皇后赐的不错,不过,是他开口讨要来的。

    还没等宋汝璋想明白,皇帝已经察觉了自己的些微失态,语气很快恢复正常:“难得你有了七情六欲,朕岂能不成全你?汪德厚,你去皇后宫中,就说朕的旨意,宋大人难得开了情窍,要给妻子补养身体,请皇后从内库中取些好东西。”

    不光有皇后娘娘钦赐的血燕做的燕窝羹,还有一道京城极少人听说的珍馐美味,叫做“佛跳墙”。

    第一桩事情,从来不理庶务的家主,心无旁骛一心办差的宋大人,突然有一天,去了京城最好的绸缎铺。

    一句“天道往还”,皇帝的语声带出了一丝伤感的余韵。

    桌案上,新添了一摞小册子,宋汝璋定了定神,走到墙边的烛台旁剔亮了烛芯,又坐回桌案旁,拿起最上边的小册子在手内翻看。

    这位,虽然在京城里是一等一的贵人,却又是全京城有名的勤俭持家,整个宋府从上到下,从未光顾过这里。

    那张未完成的画像铺在桌案上,平平整整,不曾有一丝折痕,宋汝璋端详着整张画幅,从旁边一列画笔中取出一支最纤细的,擎在手中,蘸了一点颜色,有心在那人像上再添一笔。

    这样说来,得她今日之欢,岂不比什么都强?

    譬如他,自幼到长大,直到昨日,无非处处谨慎,事事筹谋,可最重要的人,无论他如何筹谋,还是错失了一步,连一个及时的预警都没能送到她跟前。

    谢氏这一放纵不管,宋大人的行为一路前行震惊了很多人,首先震惊的是薛灵儿。

    当然,长房少夫人并不会吃独食,除了给老夫人送去了满满一大瓦罐孝敬之外,整个宋府的主子们,人人都分得了一杯羹。

    但这位寻常难得一见的高官贵人,天子近臣,到了寻常官员无法企及的高位,偏又这么年轻风华正茂,加上背负着多种离奇传闻,一时都控制不住好奇,向外窥看。

    宋汝璋并未正眼看他一眼:“你这大库里,没有我要的东西。”

    “明堂啊明堂,你也有今日。你这个木石心肠的老古板,居然也有开窍的一天。连你都知道宠爱妻室了,真是天道往还啊。”

    薛灵儿舒了口气,原来是郑皇后赏赐的,那没事了。

    这点余韵极浅极淡,不是十分熟悉的人,决计听不出来,但宋汝璋听的心内一缩。

    这话却也顺耳,半晌过后,苏玉茹怒气渐消,嗯了一声。

    第二日傍晚,灵犀阁内给长房少夫人开的宴席,震惊了整个宋府。

    见这位身形异常高大,一件青玉色素缎长袍衬出一身清冷凛冽气场,骨相突出的一张脸,五官轮廓俊美锋锐,眼神深邃,薄唇紧抿,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看薛灵儿眼神诧异中带点受惊的神色,宋汝璋轻声安慰道:“皇后娘娘恩赏了我许多。”

    店面上的二掌柜看了一眼贵人的面色,把腰哈得更低些:“敢问府上夫人喜好什么料子和式样,小的去库里面寻一寻?”

    眼见宋汝璋耳根发红,连汪德厚都没控制住一抹笑意,躬身领命,乐颠颠地去办这个沾着喜气的差使。

    踌躇再三,终究是没有落笔,又将画笔在笔洗中细细的涮洗干净,将画幅重新悬挂,掐灭沉香,将暗格重新合起。

    于是自我解嘲起来: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何尝不是一种世人的愚妄。

    深夜,内书房,厚厚的木质门隔开了一整日的喧嚣,是宋汝璋每日难得的清净时刻。

    她以为那桌燕鲍翅宴席,只是宋大人的赔罪宴,咬牙忍痛掏的腰包,第二日去,只会恢复到家常便饭,谁知第二日一进门,餐桌又摆上了来自南海的金丝血燕燕窝羹。

    主意拿定,看薛灵儿吃完了那一盅燕窝羹,意犹未尽的眼神,忍不住微笑道:“明日还有。”

    要到此刻,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大快朵颐,脸上绽出春花一般的颜色,方才获得了一点释然。

    但并不包括二房少夫人苏玉茹。薛灵儿就是再大度些,苏玉茹以那样下作的手法算计家主,她也无法宽宥他。

    民间,就算二品官宦世家,有银子也没处买去。

    她坐在桌边,专心品尝美味。

    没想到这位贵人轻易不上门,一上门一开口,就知道他们的底细。这底细,要认真追查起来,皇宫内库里,可是有人要掉脑袋的呀。

    若是君上知道了,已故宠妃的魂灵,在最亲近臣子的府内现出蛛丝马迹,又当如何?往下的情形,会变成什么样子?

    《死后成奸臣傻妻》

    谢氏日常谨素寡言,殊少欢乐,偏有刘妈妈天性风趣,常常能逗她一笑,因此刘妈妈得了她的意,成了府上的大管家。如今刘妈妈看主子不开心,耍上了老把戏,百试百灵,主仆二人会心一笑,谢氏便开了笑脸:“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暂且不管他们,往后再看。”

    是八珍八烩,足够在大宴上做八道大菜的,如今都烩入了一个瓦罐里,谁也不知经过了多少道工序,泡发蒸煮炖制了多少时间,最终变成这一个瓦罐里奇异甘美的香味。

    绸缎铺里正在精挑细选、品评赏玩的贵妇淑媛们,一见进来男子,都依礼躲到了屏风后。

    谁想到,自己的机会没等来,反倒听到了宿敌薛灵儿在全府大出风头的动静,登时气上加气,听着彩蝶绘声绘色的讲论,把个手上的帕子扭成了麻花,等彩蝶说完,把帕子往桌案一甩,打翻了茶盏,险些滚在地下,慌得彩蝶忙上来收拾。

    血燕对于女子滋阴补气,最是有奇效,可惜就是太为稀有,而且,观眼前那盅血燕的成色,进贡到皇宫去,也差不多够用了。

    如今亡故之人的魂灵再次现世,也许只是如镜花水月的流动幻影,今日尚存,明早便逝。

    至于明日,是刀斧加身,身败名裂,还是千夫所指,身首异处,都由明日安排吧,今日,但求心之所安罢了。

    苏玉茹望着桌上淋漓的茶水,吊稍眉一扬,开口骂道:“这狐狸精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抬进这家门那天,我这左眼就跳个不住,谁知道老的小的都瞎了眼,拿她当个宝,等哪一日这妖精作出祸来连累了全家,好好打他们的脸,那才叫痛快!”

    一见谢氏还是以往的简朴风格,刘妈妈心内稍稍盘算一下,便笑了起来。

    这闻所未闻的香气,随着傍晚的霞蔚在宋府的                                                上空缭绕,佛跳墙这个名字与那个沉默寡言的新来厨子,就此一夜成名。

    屏风后诸人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留神观望,见这人踱着方正步伐,将店面上摆着的花团锦簇逐一看过,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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