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追逃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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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晰可闻的水声仿佛漫溢出来，淌到了程韫双脚边。

    他不想变得和那人一样。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镜子前，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面，模拟起时钟的节奏。

    她推开大门走进去，随手将保温桶摆在了梳妆台上。

    程韫双于是被江导赶了出来，拎着一桶温乎乎的姜茶，沿着指示牌一路来到化妆间外。

    视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想见的人，他失望地垂下眼，直接踩着沙滩朝反方向走去。

    谢闻黎无知无觉，磕磕绊绊地驶入北山路，虽然起步艰难，但好歹方向感不错，没把车子开进海里。

    他依依不舍地回看程韫双，却见她半身拢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在山林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圣洁而神秘。

    程韫双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就走吧，小谢老师。”

    理智是系在长线一端的风筝，而线头早已握进了程韫双的手中。

    程韫双：“？”

    -

    “您助理呢？”程韫双没来得及拒绝，手里便被塞过来一只保温桶。

    按照计划，项目组要在坠云湾拍足片头和转场素材。

    鹤北山南面树木苍翠，遮天蔽日的树荫抵挡住末夏的热浪，越往深处走越凉快，光线却逐渐稀疏。

    在她设想的新剧本中，男生将会迎着落日奔向黄昏的余烬，同时奔向他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触及的爱人，一如阳光和阴雨擦肩而过，只能维持短暂且有限的瞬息。

    谢闻黎的第一套衣服对应的意象是云。

    太阳雨无疑是点睛之笔，为此，项目组足足预留了半个月的时间来等这场夏末的雨。

    服装助理将浴巾递给他，顺手指了指化妆间后的临时浴室。

    他面色犹豫，捧起小碗抿了一口，随后压下舌尖泛起的怪异感，蹙眉将剩下的全都灌进肚子里。

    “学姐，你怎么来了？”他的眼睛好似被水汽濡湿，笼着一层迷蒙的雾。

    “你要让我和他演情侣？”

    “行了，快去吧。”江宥安摆摆手，“小谢刚才眼巴巴地找你呢。”

    除平面照以外，后期会将各个取景地采集到的动态视频串联起来，剪辑出最终的宣传片。

    于是，谢闻黎在开拍前意外得知，自己的追求对象，从落日变成了程韫双。

    然而，后视镜布满灰尘，间或交织着干涸的雨迹，他看不清程韫双的脸，自然也无法参透她此刻的眼神。

    “学姐，我来开？”谢闻黎从她身后冒出来，主动请缨。

    《兄弟战争[破镜重圆]》

    漠然而疏离，仿佛在透过他看                                                另一个人。

    程韫双无奈：“江姨。”

    他真的很不喜欢“小谢”两个字。

    谢闻黎“哦”了一声，扯下毛巾擦了擦领口的水渍。

    谢闻黎只好按照提示发动小三轮，余光却不安地通过后视镜瞄向她。

    海平面泛起的波光来自于穹顶之上的太阳，日照下，海水蒸发，升腾汇聚出云层，散向四面八方，而后化成雨水坠向地面，又经过漫长的时光回流至大海。

    十几岁的谢闻黎才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而现在的谢闻黎年轻俊朗，撒娇卖乖也丝毫不见违和感。

    江宥安目光殷殷，攥着台本点点头。

    -

    程韫双了然，把日程册和手机一并还给助理。

    谢闻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下意识转头，却被程韫双按住脸转回去。

    项目组及时赶上了坠云湾的日落。

    新换上的白色短袖，领口又潮了一小片。

    光云雨隙总共需要拍摄四组概念图，每一组对应一种意象。



    程韫双从来不在非专业领域质疑专业人士，略一思忖答应下来。

    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由于山林组图强调自然的光影变换，对正脸需求不高，进度因此推得很快。

    “你有没有捏一下刹车？”安全起见，这类电动车都要按一下手刹才能拉动油门。

    “谢老师，距离第二组拍摄还有一个小时，您可以先冲个澡，休息一会儿，稍后我带您去做妆造。”

    新手司机谢闻黎稳稳将车停好，刚拉上手刹便被助理拉去了造型师面前。

    程韫双于是坐到了后座。

    一行人稀稀拉拉地进了山。

    他话音有些闷，夹杂着一簇不太明显的鼻音。

    程老板是典型的资本家，催人上工只给了点一触即分的亲密接触，便毫不留情地起身离开，因此错过了谢闻黎倏忽僵硬的表情。

    分明是冷淡疏离的相貌，谢闻黎却觉得，她是能渡他逃出生天的慈悲神。

    咔嚓——

    第二处拍摄地是鹤北山的树林。在深谷间隙，光线穿过繁茂的枝叶漏进山林，恰如彼时冲破层叠翻涌的阴翳浓云。

    谢闻黎随着项目组朝树林深处走去，他既然能够逃离欧德疗养院暗无天日的过去，也一定可以摆脱潜藏在这副躯体里的魔鬼。

    而作为今天工作的收尾，第三个场景依旧选在坠云湾。

    送他们过来的摆渡车要运送部分摄影器材，落在大部队之后的人只能骑着新分配的三轮电动上山。

    半小时后，江宥安如法炮制，把程韫双请到了监视器另一侧。

    印象中，那人似乎并不排斥生姜，姜茶应该也不例外。

    “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导演呢。”江宥安笑着推了一把程韫双，把人从自己放在角落的躺椅上拎起来，“现在到底不是盛夏，泡过海水容易受寒，开工前我叫助理准备了姜茶，程老板帮我跑一趟？”

    谢闻黎回到化妆台边时，头发已经干了，蓬松柔软，只有一绺呆毛像一株小草，直挺挺地支棱在头顶，看见姜茶后，随着本人皱鼻子的动作一起抖了两抖。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谢闻黎拧了半天车把，三轮电动依然停在坡下，纹丝不动。

    谢闻黎讪笑：“失误了。”

    她三言两语介绍完刚才灵光一现冒出来的点子，指着海岸彼端表示，想在原剧本基础上，请程韫双友情客串一个背影。

    日落时的坠云湾被赤红霞光洇出一片暖橙色的浪，白昼即将逝去，黑夜早已随着月影的逐渐清晰而悄然降临，日暮组图是阴晴并存、明暗交叠的隐喻。

    程韫双睨了他一眼：“头发。”谁让他擦衣服了？

    “第四个不太好拍。”江宥安的助理向程韫双解释道，“可遇不可求，得看运气。”

    偏偏，他不是小谢。

    “不用真的追上，你象征性地跑几步就行。”江宥安想了想，“后期会做慢镜头处理，效果应该不错。”

    反应过来的谢闻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抓着毛巾胡乱擦了两把头发，说：“我去找一下吹风机。”

    趁着谢闻黎做妆造的工夫，江宥安鬼鬼祟祟地将程韫双拉到一旁：“小韫啊，我有个想法，你先听听。”

    谢闻黎注视着程韫双的背影，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躁郁。

    喝完后，谢闻黎把碗放回去，一根手指推着挪到程韫双眼皮子底下，黑眸亮晶晶地瞧着她，邀功似的说：“都喝掉了。”

    “擦擦。”

    屏幕上，阵雨之后的天空暂时转晴，树梢挂着剔透的水珠，彩虹若隐若现。而略过眼前的平静，遥远天际已经重新聚起了乌灰的云，正缓缓吞噬着残存的光源。

    谢闻黎走在人后，浑身湿透，泡过水的上衣几近透明，根本无法遮掩胸前的两点淡粉，轻薄的布料紧紧贴合着垒块分明的腹肌，与人鱼线一同没入了裤腰。

    雨水终将蒸发在阳光下，而他的爱人曾经真实地存在，最终也永远地离开。

    一墙之隔，临时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无遮无挡地穿过那层亮蓝色的铁皮，落进化妆间内。

    “专心开车，不要东张西望。”

    江宥安四下环顾，两手一摊：“不知道呀。”

    未干的水珠因此滚落在睫毛上，他不自在地眨了两下眼睛，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汇聚成一撮水流，卧进锁骨。

    “给你送姜老师的人文关怀。”程韫双指了指桌边的保温桶，“一会儿记得喝一碗。”

    谢闻黎有些懵懂，尽管不解其意，也还是点了点头。

    或许是简易浴室里没有多余的架子放干毛巾，程韫双余光瞥见隔壁椅背上搭着的两块浴巾，捞过一条罩住他的脑袋。

    助理调出手机里的记录片递过去，说：“太阳雨最有可能出现的时候，是在一场大雨之后。”

    看来江导很有先见之明，程韫双摸摸下巴，结结实实倒满了一整碗姜茶。

    不远处，随着江宥安的一声“收工”，工作人员三五成群地朝摄影棚回撤。

    没过多久，浴室里的水停了，一身潮气的谢闻黎走出来，看清梳妆台边坐着的人时，眸中闪过几分欣喜。

    因为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一些人会将大小加在姓氏前区分他们兄弟二人。

    程韫双扫了一眼通告单，左上角黑体加粗标着三个字——[太阳雨]。

    谢闻黎说了句“谢谢”，披上浴巾，扭头望向摄影棚。

    “这个，有什么讲究吗？”她伸指点了点标题下方的细则说明。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项目组陆陆续续朝鹤北山的另一面转场。

    这种带遮阳蓬的两座三轮在景区里随处可见，程韫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不自觉地溢出一点温柔的笑。